大清宰相厚黑日常 第292章

作者:时镜 标签: BG同人

  只可惜,谁让他知道了那一枚血章子出现呢?

  他的孙儿怕是以为一念和尚造反是他在背后,可并不是他……

  朱慈焕忽然之间老泪纵横,却笑道:“吾今年七十五岁,血气已衰,鬓发皆白,不作反于三藩叛乱之时,反而选这国泰民安之时?更何况,所谓谋反者,必占据城池,积草屯粮,招买军马,打造军器,数十年来,我可曾做过此事?”

  说完,他便看向了牢门外,站着许久的张廷玉,而后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过是个毫无威胁的垂垂老人罢了,如今三个儿子都被抓,牢中已死了一个,妻女早已经在多年之前投缳自尽……

  就连朱江心,也触柱而亡。

  张廷玉闭了闭眼,转身立了一会儿,才问道:“前明老太监可找来了?”

  “回张大人话,已经候着了。”

  “让人进来认吧,记录在册,以备上询。”

  张廷玉吩咐了一句,便朝着外面走去了。

  那老太监年事已高,即便没有老眼昏花,又如何能认得出前朝皇子?

  结果不言而喻,周道新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看老太监摇了摇头,而后朱慈焕仰天大笑起来,周道新不想再看也跟着出去了。

  等站在了外头,周道新才忽然笑道:“若是后世所知,留给你张廷玉的,便是千古骂名。”

  “……毁誉参半未可知矣。”

  张廷玉回头看了一眼,这是他亲手办的一桩冤案。

  审讯毕,张廷玉将此事移交包括李光地在内的五位大学士,讨论无误之后,又结案一同拟定刑罚,大学士五人称此人罪大恶极,冒名顶替前朝皇室,当凌迟处死。拟定之后,交张廷玉上折奏明皇帝。

  朱三太子朱慈焕化名王士元,本是朱由检第五子,不过二子早殇,遂皆称朱三太子,可张廷玉奏称:“王士元自认崇祯第四子,查崇祯第四子已于崇祯十四年身故,又遵旨传唤明代老太监,俱不认识。王士元明系假冒,其父子俱应凌迟处死。”

  康熙批曰:抄灭九族。王士元凌迟,其子嗣后代斩立决。

  年节里不宜见血,只道正月十六菜市口行刑,乃是四十七年头一个凌迟死的,选三百六十刀慢慢割。

  从人扭送到京师,到结案凌迟,满门抄斩,不过短短八日。

  张廷玉在刑部将卷宗放入书格,终于背着手,离开此地,从刑部大门外头取了自己来时搁下的伞,又回张府去了。

  闹了几年的朱三太子谋反案,最终还是没找到朱慈焕,倒是开年就处死了一个冒名顶替的王老先生士元,街头巷尾,津津乐道,将那凌迟之刑说的是活灵活现,各付各院,多的是丫鬟小厮们惊奇的谈论。

  如今石方已经是掌勺的大厨,只是不给别人做吃的,只给张廷玉与顾怀袖做。

  今日他在自己的小厨房里,前面说张廷玉回来了,夫人还在月子里没出来,该进补。

  他看了一眼炉子上煨着的汤,便取了一只白瓷莹润似玉的大碗出来,将汤给盛上去。

  汤气冒上来,还冷得厉害,石方听着外面两个徒弟的谈论,只将手里一只小小的药包翻了出来,放在手里看了许久。

  他握着自己手腕,嘴唇抿成一线。

  王士元,抄灭九族,处凌迟,子嗣后代尽皆斩立决。

  张二爷……

  亲手办的案。

  石方想想竟然一下笑了出来,无声地,可仰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觉得胸中凝滞成了一片。

  那一日在江宁别院外头乞讨的花子,那风霜满面,鬓发皆白的可怜模样,望着他,嘴里喊着好人,好人,眼底含着老泪,一副几乎就要恸哭出来的架势……

  他就把几枚铜板,放在他面前。

  那时候,他是怎样的心情呢?

  忘记了,他只知道自己那时候的表情,与寻常无异,还在与青黛说笑,说他今日救人,如顾怀袖当日救他。

  如今,那老叫花子冒名前明皇族,已然伏诛,甚至一家老小都没落个好……

  手指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肉之中,他感觉不到疼了。

  也不知立了多久,石方感觉手很僵。

  他回过神来,终于手指一动,拆了手里封着的折纸,将里头细碎的白色粉末和入汤中。

  他怔怔地看着这一碗汤,骤然想起当年被酒楼赶出来,一下摔进雪地里,冷得他彻骨寒,刮面风如刀。

  他当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天寒地冻无人救,是顾三把他拉出来,用了人参吊命。

  即便是当日被年幼的张廷瑑罚跪在厨房台阶下,他也没觉得天有今日的冷,仿佛一下回到了当日,孤立无援,生死也无人在乎。

  命贱似飘萍,霜雪轻可折。

  他冷。

  “石方师傅,汤好了吗?”

  第二零三章 沾血的

  

  新来的丫鬟叫白露,生得瘦瘦小小,不过腿脚很利索,二爷与夫人喊着去办事是从不磨蹭,一直很得青黛的喜欢。

  她在外头叫了一声,里头的石方说了一句“等等”,白露就站着了。

  一会儿石方的徒弟端了个青瓷大腕出来,里头盛着汤,看着汤色鲜亮,却没任何的油气,上面点着些葱,白汤青葱,煞是好看。

  白露见着这汤就喜欢,暗道夫人好口福,一连声地谢过了石方徒弟,这才用盘端了朝着正屋里去。

  才出了年节,可正月里年味儿还浓,更何况张府多了两个娃娃,人人面上都带着喜气。

  一路上跟白露道喜的人都不少,人们见着青黛姑姑喜欢她,心知打画眉蹊跷没了之后,夫人身边另一个掌事丫鬟的位置就空了,一直也没拔个人起来。一开始人人都巴望着,可青黛与顾怀袖老不见动静,便都以为约莫是不会再有掌事丫鬟了。

  可现在看着白露得了顾怀袖跟青黛的喜欢,便明白过来,不是不会有,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索性放着罢了。

  只是白露自己还不清楚,她照样勤勤恳恳办事,闲了也跟青黛姑姑说说笑。

  顾怀袖生产之后,二爷办了一件漂亮差事,皇上的赏赐也下来了,绫罗绸缎、玉器、银器、金器、西洋钟、西洋镜,甚至有千里镜,甚至还有时兴的宫花,宫里面的御酒……

  恩宠日盛,于是张府的门槛也快被踏破。

  四十七年刚开头,又要开始简拔各省乡试的主考官,早上二爷升官的旨意伴随着赏赐一起下来,被提为掌院学士,特赐三品,令加夫人为诰命三品淑人,赐了一套服制。

  顾怀袖尚在月子里,无法跪受,旨意之中只叫张廷玉代接了,这才算是热闹过了。

  一过年就加官进爵,白露听青黛姑姑说,二爷的日子似乎又顺遂了许多。

  各府的后院里也都来巴结,各位皇子不好明着送礼,这时候各府的内眷便派上了用场,满汉大臣少有不记挂着张廷玉的。

  至于翰林院之中,二百余翰林更是眼巴巴地望着放出去当考官学政,也都来送礼。

  这几天的礼已经收了不少,原来的库房太小,又换了个大的来堆,也是令人叹为观止。

  那些送来的东西,只怕是白露都叫不上名字来。

  现在端着汤,没一会儿便到了屋前,旁边的丫鬟小兰给她掀了门帘,白露道谢,进去便道一声:“二爷,夫人,汤到了。”

  顾怀袖还躺着,看着正月。

  正月要比她孪生的哥哥瘦一些,小小的脸盘子,眼睛亮晶晶的,前阵子吐奶,小孩子偶有这样的毛病,也只能将养,最近才好了不少。原本上官辕与孙连翘都说过,顾怀袖这一胎因为在江南奔波的原因不是很稳,生下来的孩子有些弱也在常理,所以开了一些温养脾胃的药,照旧倒给奶娘喝。

  正月睁着眼睛看顾怀袖,此刻顾怀袖素面朝天,眼神也是一派的温然,听见汤来了,便让人端进来。

  白露笑道:“今日是做的清淡的乳鸽汤,说是您月子里不宜吃太重的味儿。”

  张廷玉也看见了,只把刚刚睡熟的除夕给奶娘抱,自己上来给顾怀袖盛了一碗,上来喂她喝。

  “原以为还能过个好年,没想到平白出这样的事情,倒是年前年尾都在忙碌,没个完了。”

  “昨儿孙连翘来走了一遭,无意之间与我谈到了周道新。”顾怀袖自己喝了两口,只懒得动,不过这样喝着着实不喜欢,还是将自己的手从温暖的被窝里拿出来,自己从张廷玉手里端汤喝,“别顾着我了,你自个儿也喝吧。才从宫里交了卷宗回来,也不觉得冷么?”

  张廷玉笑笑,到了桌边,拿了个小碗盛汤,只问:“孙氏与你说什么了?”

  顾怀袖手指蹲顿了一下,看着勺子里的汤,只叹气道:“你与周道新之间,因着这件事起了龃龉吧?”

  “……或许。”

  张廷玉小口地吞着汤,只望着那还在摇曳着的珠帘,声音沉沉地。

  原本张廷玉与周道新乃是旧识,两人一样地兴趣相投,却没想到今日之张廷玉,为高官厚禄名利权势,而甘办冤案。周道新自己对此是无能为力,可到底知交两个,想起联手办的这案子,便都要想起各自昧良心的时候。不用时日久,就是现在就不想看见了,周道新还没十五,便向着皇帝自请外派出去,往安徽那边填缺了。

  前面刚刚办了南明乱党朱三太子一案,算是大功一件,结果昨日朱三太子还没凌迟,周道新便已经递了折子,说要外派。

  外地的官员自在,可哪里有京官气派?

  只是,这是周道新自己的选择,离开京城了,兴许就懒得想起这件事了。

  闻说李臻儿因为这件事跟周道新闹了起来,甚至都派人找到张廷玉府上,想问问到底是怎么了,没想到半路上竟然被人截了回去。周道新府上终究还是没人来张廷玉这里。

  他是自己有心结迈不过去这一道坎,所以选择自己走。

  有时候文人不适合当官,真正当官的本质上都不是文人,而是政客。

  张廷玉是后者,不是前者。

  听见顾怀袖今日说此事,张廷玉将眼睛闭上,过了许久才睁开:“我父亲与我说,为官之道,在于忠、贤、愚……如今我想着,似乎对我不大适合。到底做官怎么做,却是难说了。”

  顾怀袖已然喝了半碗的汤,沉默半晌,只言道:“寻常之世,世人面皆不厚,心皆不黑,所以厚黑者有为之;非常之世,世人有面皆厚,有心皆黑,厚黑之极致者可有为,然则终难抵面不厚、心不黑者。”

  “你的意思是,我做错了?”

  张廷玉放下了碗,只回头问了这么一句。

  顾怀袖只道:“你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何必再来问我?”

  所有人都面厚心黑的时候,脸皮最厚心子最黑的那个固然能成事,可品行端正的人方能成大事。

  厚黑厚黑者,亦是随机而变。

  张廷玉岂能不知晓这个道理?

  只是方今之世,到底是寻常之世,还是非常之世?

  张廷玉也不明白了。

  他看奶娘早将除夕放回了小床上,便坐了过去,伸手想摸自己孩子的额头,结果一看到自己的手,又缓缓收了回来。

  血气都不曾退的手,还是别给孩子招来煞气的好。

  张廷玉思绪有点乱,他回头见顾怀袖还拿着汤碗,便问她:“还喝吗?”

  “不喝了,口里淡着没什么味道。”

  顾怀袖把汤碗递给他,又道:“翰林院那边你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