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蝶影
“哦哦。”陶二愣愣点头,转身走出院门,见几个九天宗内门弟子朝这边走来,连忙加快步伐回到自己屋子里,把门栓压得死死的,打定主意谁来敲门都不开。
“传十大宗主令,邀诸位宗主到镇妖狱一叙!”
竟然动用十大宗主令?
如此兴师动众,不管客院里的诸位宗主是何等心思,都纷纷放下个人恩怨,带上本命法器出了门。
祉猷站在屋檐下,帮玖茴关好房间的窗户,抬脚走出院门。
夜风有些凉,一路上各色卉竞相绽放,绚烂又热闹。修真界的宗门内,在阵法与灵力的加持下,可以没有四季之分。祉猷甚至有些记不清,如今是春日还是冬季。
客院离镇妖狱有很长一段距离,空中时不时有仙修飞过,他独自走在路上,显得有几分冷清。
“喂!”神极门掌派弟子站在飞剑上,见祉猷独自慢吞吞走着,又御剑折返回来:“要不要我带你一程,只收你一百灵石。”
他对中午失去的五千灵石耿耿于怀,心疼不已,立志要把这笔钱赚回来。
祉猷摇头。
“实在不行,五十也行。”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掌派大弟子想要再争取一下。
祉猷仍旧摇头。
“啧。”
穷鬼!
掌派大弟子在心底暗骂一句,不甘心地转身飞走。如今的他,已经是成熟的他,绝对不会把骂人的话,当着本人的面说出口。
等他飞到镇妖狱外,各宗门宗主以及掌派弟子已经到了大半,他看了看四周,收好飞剑在一棵树下站定,才敢小声骂骂咧咧:“望舒阁这群穷鬼,又穷又抠,遇上他们算老子倒霉。”
坐在枝头的玖茴低下头,对树下骂骂咧咧的掌派大弟子,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以后别让老子在外面遇到他们,不然……”掌派大弟子突然觉得脖颈有些发凉,他摸了摸脖子,在四周找了一圈,确定四周没有望舒阁的人,才放心大胆继续骂:“不然老子定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痛哭流涕,后悔不已!”
几片树叶掉在他的头上,一片掉进了他嘴里。
“呸呸呸!”
掌派大弟子吐出口中苦涩的树叶,人倒霉了,连树叶都能欺负他?!
在场大多小宗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有胆子大的,凑在一块窃窃私语。
“发生了何事,为何把我们叫到镇妖狱?”
“不知道,难道是中午刚杀了魔,晚上就准备杀妖?”
“怎么,你是要去跟镇妖狱那只万年恶妖一决高下?”
“我?你看我长得像不像恶妖的口中肉?”
玖茴被这些宗主的话逗得忍不住发笑,她怕被人发现自己动静,便往秋华身边靠了靠:“哈哈哈哈哈,修真界真是遍地都是人才。”
小姑娘的鬓发尾扫到秋华的耳廓,耳廓酥酥麻麻有些痒。她已经很久没有与人坐得这般近,记忆里最亲近的一次,是在五百年前。
那夜她牵着友人的手拼命奔逃,明明是惨烈的一夜,却不像话本故事那般雷雨交加。她记得那晚的月色格外亮,星星璀璨无比,友人滴在她掌心的血滚烫如烈火。
她仰头看天,双目蒙上了一层水雾,今晚的月色与那夜一样。
“哎,你们发现没,虽然九天宗以十大宗门令的名义把我们叫过来,不过秋仙尊没有来。”
还是刚才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小宗门宗主,他们缩在角落里,不像是来议事,反像是村口无聊的老头老太太,聊着闲事。
“秋仙尊没有站出来骂那位,就是最大的支持,今天中午秋仙尊可是半点面子没给那位。”
“当年那事,肯定是那位的错。”
“为何?”
“隐忍的沉默,是不堪的心虚,懂的都懂。”
玖茴偷偷瞅秋华一眼,伸出双手捂住耳朵:“宗主,我什么都没听见。”
“听见也无碍。”秋华看向站在镇妖狱下的步庭:“他们说得没错,隐忍的沉默是不堪的心虚。”
锦轻裘代表十大宗门之一的御珍宗站在最前面,他看了其他七位宗主,青岚门宗主果然不在。
其他七位宗主仿佛齐齐把秋仙尊遗忘,手持法器满脸肃穆。锦轻裘转着手中的玉扇,往后面看了几眼,不知道望舒阁的那位玖茴姑娘在不在?
待红绿两位从天而落,锦轻裘收敛起脸上的笑,向二人拱手行礼。
四位长老常年幽居镇星楼,今日红绿两位长老亲自赶来九天宗,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大事?
红绿两位长老的出现,让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即便是再无知的人也都明白,镇星楼长老出现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大事。
“天象预言,月圆之夜,镇妖狱恶妖现世,血染万里。”红绿二位长老面色苍老憔悴:“恭请诸位今夜为天下苍生守卫镇妖狱,求得生机。”
“什么?恶妖会现世?!”
“镇妖狱结界重重,若无大乘期修为,连结界都打不开,又怎能打开镇妖狱?”
“敢问二位长老,预言可能改变?”
“自然可改。”红绿二位长老眼神坚定:“若是命运不可改,上天又为何让我们预言到还未发生的事?”
两人朝众人躬身行礼,他们已经十分苍老,连行礼的动作也缓慢如凡尘普通老翁。
秋华微微撇开头,不去看短短几个月内,就迅速老去的两位长老。
“这里吵闹,我陪宗主去别的地方走走。”玖茴握住她的手,“听说九天宗有九座山峰,我们去最高的那座山峰看看。”
秋华低头,握住她的手白嫩干净,没有血也没有伤,这是属于十八岁小姑娘的手。
“没有拒绝就是答应。”玖茴拔下碧玉钗,让它化作飞剑,拉着秋华跳上剑:“跟我走。”
鲛纱衣在夜空中飞舞,秋华隔着薄纱回头看了眼月色下的镇妖狱,抚了抚鬓边的剑钗,最后还是慢慢垂下了手。
她想问玖茴为何碰巧在此处,还能碰触她的斩天剑。可她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就如玖茴不曾问她,为何要意图破坏镇妖狱外面的结界。
祉猷还在小道上慢吞吞地走着,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瘦,他停下脚步,学着玖茴平时的动作,给自己比了一个兔子耳朵。
很快他便失去了兴趣,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太像,没玖茴做得可爱。
前方夜空中出现了一只飞翔的手,若是别人看见这一幕,也许会吓得面如土色。可是看见这只手的是祉猷,他仔细地观察着这只越飞越近的手,在这只手即将抓住他衣襟的瞬间,把手伸了出去。
两只手握在一起,玖茴把祉猷拉到了剑上。一件鲛纱衣披三人稍显拥挤,他们的脚时不时露在纱衣外面。
百兽园里,几只没有睡着的妖兽在晒月光。忽然见到三双脚从头顶上空飞过,它们吓得老半天才回过神。
“如今世道竟乱到这个地步,连脚都能修炼成妖?”
“胡说八道,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妖族势微,他们已经落魄到给人当坐骑混饭吃。好不容易有了新的妖,可不能让它被仙修发现。
跟着人族混饭吃是一回事,向人族出卖妖族是另一回事,它们心里清楚得很。
“你去哪?”被玖茴拉上剑后,祉猷就乖乖站在剑尾,他看也没有看秋华一眼,仿佛剑上有她没她都没区别。
“去观月赏星。”玖茴取下罩在三人身上的鲛纱衣,“今晚夜色独好,幸好半道上遇见你,我们可以一起去了。”
祉猷这才抬起眼皮看了秋华一眼,他向秋华作揖:“晚辈见过秋宗主。”
“不必多礼。”秋华对他略一点头。
“刚才你怎么发现是我的?”玖茴知道,祉猷不会轻易向别人伸手。
“我认得你的手。”祉猷似乎不明白玖茴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你的手跟别人不一样。”
“是比别人更好看?”玖茴举起手在祉猷眼前晃了晃。
“你食指与无名指一样长,指甲饱满透着淡粉,有些像……”
“停。”玖茴双手环胸:“你只需要说,我的手是不是好看其他不重要。”
祉猷又看了两眼她的手,缓缓点头:“好看。”
“孺子可教也,以后若有人问你这种问题,记得忽略中间的描述,直接回答好看。”玖茴满意点头:“明不明白?”
“不妥。”祉猷摇头。
玖茴轻皱眉头:“为何?”
“要实事求是。”
“嘻嘻。”玖茴捧着脸笑得眉眼弯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欣赏你的实事求是。”
秋华静静看着两人笑闹,面色一点点柔和下来。在这个瞬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世间一切都与她无关,唯有身边的笑声才是真实。
飞剑在山峰上停下,陡峭的山峰狭窄,三人席地而坐,风刮着衣袍,披帛在夜色中翻飞,他们谁也没有用术法去抵挡这些自由的风。
祉猷把陶二给的那盘灵果拿了出来,玖茴把其中一份分给秋华:“夜还很长,我们可以边吃边聊。”
在这个地方,秋华可以抛却自己的身份,而玖茴也不再遵守晚辈的礼仪,他们只是三个平平无奇的赏月人。
“站得越高,就越觉得高处风景动人心。”玖茴嫌坐着不舒服,干脆仰躺在地上,这样看月亮不用费力:“不过在高处站得太久,就容易忘记最底下的风景。”
祉猷见玖茴躺下,盯着地上看了又看,心一横学着她的姿势躺下了。
“小时候家里的长辈带我去城里赶集,我们居住的村子很偏远,所以能去的城也很小。”提起村子的偏僻,玖茴竟隐隐有几分得意:“不过我们村是十里八村最富裕的,每次去城里,长辈们都会给我买很多好吃的。”
“南街的豆腐脑最好吃,每次去城里我都要吃一大碗。”
“东街有家手擀面摊,面摊老板有点怕他娘子。不过我觉得老板娘子一点也不凶,她给没爹娘的小孩免费吃面,还骗小孩说那是卖够五十份面送的。”
“北街酒楼里的堂倌为了招揽客人,会在大门口跳舞,就是跳得不太好看。”
“住在西街的人比较穷,他们爱在院子里种果树。有次我跟长辈走散了,不小心走到西街,他们给我塞了满满一兜果子。”
玖茴讲着小城里的一草一木,讲着那些几乎无人在意的小事:“像这样的小城有很多,没有宗门庇佑,也没有修为高深的大能坐阵。一个妖,一个魔,就足以覆灭整座城池。”
秋华没有看玖茴,她望着镇妖狱的方向不发一语。
“秋宗主,再来点?”玖茴又抓了一把灵果在秋华面前。
“今晚本是九方步庭针对我的一场阴谋。”秋华接过灵果:“整个修真界,除了他跟我,没有几人能打开镇妖狱结界。”
“我并未真正打算放出那只恶妖,只是厌倦了九方步庭的种种算计。”秋华神情倦怠。天降大劫,万千生灵危在旦夕,她既无法放下过往,又无法视生灵而不顾,不如一了百了……
“九方是谁?”玖茴关注的重点有些不太一样。
“九方是步庭的姓氏。”秋华解释:“当年九方全族命丧魔族之手,步庭是九方家族唯一幸存下来的人。”
“他无法容忍计划中出现任何变数,而我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变数。”秋华嗤笑:“为了达到想要的目的,他可以牺牲任何人,甚至可以牺牲自己,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疯子。”
“秋宗主既然知道这是针对你的阴谋,为何还会去镇妖狱?”玖茴嫌地上躺着有些硬,给自己铺了一层垫子:“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这么做。”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