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碗泱
她永远记得高三放寒假的时候,谈昔偶然听见霍祈的朋友问他:“她走路那么丑,而且我看她这三年都是这个样子,好像好不了了,你为什么喜欢她啊?”
谈昔没听见霍祈回答的什么。
她那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要完了。
高中学习冗杂繁忙,她其实都无暇顾虑自己的病,反正只知道需要好好锻炼,也没有去网上搜,还以为只是那个软骨发育不良,也没什么别的。
那天她回家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搜了这个病,才知道这是百万分之一的概率。
只是碰巧降临到她头上,而且还会遗传,很多医学专家研究过这个病,目前尚无办法,医生建议不要生育,彻底切断遗传链,将疾病的发生率降为自然生长率。
原来她生的病就像一场诅咒,无论她怎么努力,都突破不了魔咒,甚至还会影响自己的下一代。
关于这个病的资料很少,谈昔把能看的都看完了。她发现自己的病情其实不是很严重,至少别的男患者只长到一米四,而她当时已经一米五多了,外表看来还算正常。
那个寒假她没跟霍祈出去,她借口说要在家里学习,可她发了疯似的锻炼,想改变命运。可她累极了,真的累极了,没有用,这是基因问题,从最初就是错的。
她一个人去霍祈住的房子下面站了很久,从心里跟他说了再见。当看到他从电梯里出来的身影,她立刻躲起来。
而今,她真的只敢偷偷再看他一眼,除此之外,他们再没有别的缘份。
“现在有办法可以治吗?”面对着老医生,谈昔的眼底闪过一丝期冀。
毕竟老医生莫名其妙把她叫过来,肯定不是那么简单。
老医生扶了扶镜架,好半晌悠悠叹口气:“我五年前接诊过一个这样的患者,死于六十岁,全身骨骼病变,大关节被破坏。”
“姑娘,我是看到刚才累成那样,想提醒你,一定要爱惜好自己的关节,不然你等到中年时,就真的很难熬过去。”
“那……您还有什么建议吗?”
“保持好心情,不要累着自己,毕竟钱是赚不完的。”老医生和蔼地笑了笑。
“好,谢谢您。”谈昔微微点了点头,撑着椅子起来,走了出去。
她不知道,就在诊室门外的那堵墙边,霍祈站了很久,他过来找老医生探讨一个医学难题,哪想到正巧看见谈昔。
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面色越来越凝重。
他看着她步伐缓慢的身影,一颗心沉沉地下坠,仿佛来路不明的雨下到他的心里。
谈昔走后,霍祈立刻走到老医生的诊室,迫不及待地跟他探讨起来。
张医生在业内非常有名,因为经验丰富老道,完成了很多难度极高的手术,哪怕到了退休的年龄,也坚持行走在医疗一线。
他很看好霍祈,这个杰出的年轻人,霍祈跟着他实习过,两人如师亦友。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关注这些疑难杂症,”张医生看出霍祈的情绪有点不对劲,意识到其中的问题,“你跟她……”
霍祈的眼眶有点红,他轻轻阖上眸子,声音仿佛在低喃:“我爱她。”
是他的月亮,也是他的心上人。
张医生沉默许久,行医这些年,见过的难事多了去了,生离死别每天都在发生。
他脸上的皱纹颤了颤,好半晌才无奈道:“因为是基因缺陷疾病,国内外目前真的没办法干预。”
从张医生那里回来后,霍祈也没放弃,查了很久的资料。
他第一次深深地愤恨自己的无能,无奈叹了口气,手指轻捏眉骨。
业内都说,他的双手就像最精密的裁缝,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他受过千人万人的爱戴,却这样无能,独独救不了喜欢的女孩。
第32章 、Chapter 32
第二天,接到霍祈的电话时,谈昔正在开会,程立则正要报告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
看到来电显示,她下意识就掐断了。
然后手机的震动响个不停,嗡嗡声一片。
她皱起眉,向程立则微微示意,便拿起手机走到外面去接。
刚一接通,就听见霍祈低低的声音传来:“昔昔,小荷她快不行了。”
谈昔当然知道癌症不可逆,小荷年轻的生命过不了多久就会走向尽头。但她想不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早。
谈昔双手无力地将手机摁灭,她靠墙站着,双手自然地垂下,整个人就像一个彻底呆滞的木头人。
脑海中过电似的快速闪过小荷的一颦一笑,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的生命本应该还有很久很久。
小荷总说:“昔昔姐姐,谢谢你。”
但其实值得被感谢的是她啊。
谈昔胡乱地擦了擦眼泪,迅速镇定下来,用手机软件叫了辆车,赶往医院。
小荷和爸爸妈妈是外地人,搬过来打工的,所以这边没有太多亲戚。病床前也没围几个人,她现在一个人住这一间大大的病房,显得空落落的。
小荷的爸妈在旁边坐着,不断地抹着泪水。
小荷牵着妈妈的手:“妈妈不要哭了……我到另外……一个世界,没有病痛……会很幸福。”
许是身体太疼了,她讲话断断续续。跟谈昔上次见她,一点都不一样。
上次她还有力气站起来,和谈昔一起做蛋糕。
小荷指了指柜子:“爸爸……假发……”
她咬字都不太清晰,但是爸爸还是很快理解了女儿的意思,趔趄地走到柜子里,一把把假发抓出来,然后他红着眼睛,咬着牙把假发给女儿戴上。
小荷终于笑了。
她爱美,就连赴死也要美美的。
谈昔站在病房门口,旁边就站着霍祈,他永远那么高大,永远那么英俊,可是今天,他的情绪也显得低落下沉,霍祈抿了抿唇角,示意她进去见小荷最后一眼。
谈昔想要敲门,扬起的手却又落下,怎么都忍心进去。
似乎她只要不进去,小荷就能永远留着那一口气,她还能甜甜地叫她“昔昔姐姐”。
远远地,小荷却看到了她。
她抬起苍白瘦弱的手,用力地向她挥了挥,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姐姐,你进来呀……”在这个时候她还是努力在笑。
谈昔迈步,脚上仿佛绑了千斤重的石块,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每一步都仿佛迈过千钧重负。
她还有很多话想说,她不断地祷告,祈求神明能够再多给小荷一点时间,她恨不得献上自己的一切,不让这条鲜活善良的小生命凋零。
小荷朝她挥着手。
脸上浮起的是苍白的微笑。
忽然之间,手真的垂落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小荷的父母痛苦地大哭起来:“小荷!小荷!”
可是无论怎么呼唤,这个女孩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谈昔的眼泪也在这一刻决堤,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仿佛全世界的冷风与寒冬都朝她一人袭来,她能体会的就只有刺骨的冷。
她与小荷仅仅相识三个月,就已经如此哀恸。
小荷父母的痛苦,又有谁能够体会呢。
小荷的主治医师在旁边,叹了口气:“请节哀。”
小荷的母亲抓住医生的白大褂,眼睛里渗出红血丝,她一遍一遍悲哀地祈求:“医生你救救她,你快点救救她啊,兴许现在还能救回来!”
失去理智的女人力气大极了,她抓紧医生的袖子死活不肯撒手,仿佛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
小荷的父亲尚存理智,他抱住妻子,不让她再碰医生的手:“你理智一点……女儿也不希望我们这个样子的。”
这是谈昔第一次直面死亡,她的头疼极了,不知是因为哭还是因为什么。
小荷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嘴角却微微上扬,她应该是很快乐地奔赴另一个世界。假发戴得很整齐,乍一看还以为她只是睡着了,身体体温尚在。
谈昔想起了很多与小荷相处的瞬间,小荷安抚鼓励她的话语近在耳畔,她明明那么小,却轻易看穿了谈昔的心思,鼓励她向前,鼓励她再努力一次,跟霍祈在一起,不留遗憾。
她到底让小荷失望了。
她叫她姐姐,她却是她的人生导师。
每当谈昔难过受伤的时候,小荷会给她补给力量。
谈昔死死抓住床边的栏杆,才没让自己倒下来。
原来失去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竟是这般难过。饶是做好了无数心理建设,这一刻到来的时候,仍然没有半分力气承受。
她后悔,后悔没多来看望小荷几次。
她后悔,刚才没有很快地跑进来,兴许她还能跟小荷说上最后一句话。
她后悔,没能抓住小荷的手……
谈昔忽然觉得眼前朦胧起来,面前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象,仿佛跟小荷的故事,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闭上眼睛,好像也同小荷一起葬在了这个初夏的白天。
也不知是何时,突然有一双大手将她包裹住。
那双手温热,触起来有一层薄薄的茧,在这时,却给了她力量。
她抬了抬眸子,看到霍祈就站在她身侧,五官线条分明,那种昔日英俊不凡的脸此刻夹杂着几分憔悴。
霍祈扯过她的手臂,将她揽向自己。
谈昔也紧紧地抱住他,他身上那淡淡的熟悉的味道,让她不由得生出了心安的感觉。
她忘记了原本应该远离他,也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什么绝情的话,她完全听从身体的本能。
在一个下雨天,谈昔撑伞单独去看望小荷。
天空阴沉沉的,空气冷寂,有雾沌沌的风掠过去,仿佛无形之中添了层冰壳子。
小荷的照片贴在墓碑上,女孩子皮肤白皙,笑靥如花,梨涡浅浅。
初初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谈昔差点没认出来这是小荷。
她被疾病折磨得不成样子,骨瘦如柴,颧骨突出,头发也早就没了,可她脸上始终挂满笑容。
她给自己加油打气,说每天都是崭新的一天,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