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梅 第67章

作者:黄三_ 标签: 现代言情

  只剩最后一根烟,点燃的时候他想,抽完这根就走。

  于是舍不得放嘴里,看着烟头燃烧,烟雾全部散进风中。

  快要燃到头时,宾馆门口停下一辆黑色的车。

  祁正抬眼,感觉自己眼皮都快冻住了。

  几分钟后,宾馆走出两个人。

  陈非晚拥着夏藤出来,二人包裹的严严实实,夏藤始终低着头,脸埋在围巾里,隔着这么远,他能感觉到她仍然沉浸在极低的情绪中。

  陈非晚打开车门,让她上车。

  夏藤半只脚踏进去,动作进行一半,突然不动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像在找什么,可最终眼前有的也只是一片茫茫夜色。

  陈非晚催她,她回身,弯腰上车。

  祁正没有躲,他知道她没看见他,她回头的方向不对。

  可是,她找了,就够了。

  *

  为了那一眼,祁正回去后重感冒,发烧飚到三十九度。

  他回的是西梁的家,一进门人就晕过去了,幸亏碰上祁檀在,没死在自个儿家门口。

  祁正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祁檀跟厂里请了假,又打电话给学校老师请了假,田波接到他主动打的电话,反应可谓相当的“受宠若惊”。

  祁檀也算是体验了回做家长的感觉。

  祁正醒来又睡过去,反反复复,再次醒来,已是隔天下午。

  一次休息了个够,又发了很多汗,他不是娇贵命,一觉睡醒,高烧竟然退了,只是浑身骨头像被重新组装过,生疼生疼。

  祁檀上街买了粥,瞅着他醒了,拿锅里给他加热了一下,盛碗里端进他房间。

  祁正扭头看见给他送粥的祁檀,一时没分清他俩到底谁发烧了。

  祁檀打开窗户通风,“你咋搞成这个样子了?我见你昨晚上冻得跟个冰疙瘩一样。”

  祁正用劲从床上坐起来,端起床头柜的碗喝粥,有点烫,他喝的很慢。

  祁檀难得多了句嘴,“年纪轻轻这么折腾,老了就是受罪。”

  祁正从碗里抬起眼,“你说你么?”

  “……”

  这话意有所指,祁檀闭嘴不答。

  “有个事儿,我好奇。”

  祁正喝完粥,把碗搁回床头柜,手背抹了把嘴。“大城市不好么,当年为什么留在这?”

  祁檀动作一停,看向他,他和祁正正常交流的次数少之又少,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儿子在想什么。

  “问这个干嘛?”

  祁正缓缓喝出一口气,“就问这一次,说吧。”

  还能为什么?

  祁檀靠着窗户边,对着窗外,“因为你妈。”

  提及这个人,二人皆是一阵沉默。

  这幢房子,曾经也是温馨美满的。

  祁正嘴角一勾,有些讽刺,“这么伟大?”

  “伟大谈不上,但至少我当初心甘情愿。”祁檀说,“留在一个地方,还是离开一个地方,不是什么大决定,可以因为一个人,也可以仅仅因为你愿意。你现在还小,懂不了。”

  祁檀的声音有些落寞,提起从前,就不免想到从前,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断然想不到今后的自己会面目全非,沾染一身低下的粗鄙气息,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他话锋一转,“问这个干什么,想去大城市?想想就行了,我可没这个本事。”

  祁檀从窗边回身,抛下这句话就端着碗出去了。

  速度飞快,生怕他提出什么要求,像逃一样。

  祁正又扯了扯嘴角,不知是笑祁檀窝囊,还是笑自己可悲。

  他的根扎在昭县,他逝去的母亲,弟弟,他的童年,悲喜,他对这个世界的初认识,他经历的黑暗,成长,还有……微弱的爱,全都源自这里。他习惯了这里的阳光,土地,熟悉每一条街道,每一个推着车的小商贩,也只有在昭县,他才是那个让人敢怒不敢言的祁正。

  他的所有都在这里,离开,就意味着不完整,他便不再是他。

  昭县养大他,也正在耗尽他。

  ……

  夏藤终于在第二天看见那堆再次寄来西梁的恶作剧“礼物”后,扛不住刺激,两眼一闭,倒了过去。

  沈蘩的状态也非常差,事已至此,什么都瞒不住了,陈非晚把事情尽量大事化小地告诉她,沈蘩还是听的血压直往上升,气得浑身发抖。

  还没解决完眼前的问题,又来无数个,陈非晚急得脸上直冒疙瘩,她把沈蘩和夏藤都送去医院,然后打电话给夏文驰发飙,他在国外开会,赶不回来,只能让在附近城市的朋友过去帮她。

  一老一小,全都躺进医院挂着水,网络上的谩骂声却没有丝毫的停歇。

  他们会管吗?不会,哪怕死了人,也多的是拍手叫好的看客,而那些骂的起劲的跟风者们,又会迅速摆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或是涌现出一批正义卫士,谴责“网络暴力”的行为,花五分钟时间敲击键盘获取自我感动。那么当初全民骂声时,这些人又在哪儿呢?

  陈非晚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开始打翻之前的想法,出事以来,她和经纪公司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让夏藤先避过这段时间,再如何洗白,如何引导舆论,最后如何复出。如何如何,都是不肯放弃这条路罢了。

  可是这样下去,失去的,只会比得到的更多。

  谁来还她一个健康快乐的母亲与女儿?

第48章

  这一觉,睡得有点儿长。

  夏藤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久的觉了,自从自己被推上风口浪尖,她的睡眠质量每况愈下,不是噩梦缠身,便是猛然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

  她觉得自己快要神经衰弱,或者已经是了。

  夏藤时常在想,娱乐圈纷纷扰扰,八卦一个接一个,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消息轰炸,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有人背负一身骂名,只要被提起,就有人跟在后面骂,还有人不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论,坚持自我,活得潇洒,只是必然要保持低调,减少露面,这才能少了被人议论的机会;也有些化此为动力,逐渐改变风评,再有的,便是从此沉寂,永远消失在大众视野里。

  她一个三线小明星,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成为众矢之的,夏藤想过原因,同行不屑她的清高,她走的路线又自带“小众”光环,更令人眼红的,是她即将成为王导的电影女主角,这是天大的殊荣,能让她上升多少咖位。

  非科班出身,没有后台,不阿谀奉承,却眼看着要青云直上,这圈子里泡着多少“老人”,什么都付出了,仍然翻不出半点儿水花,出头之日遥遥无期,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明星都发过意味深长的微博暗着讽刺她,没点名没点姓,说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能搞臭一个,便是少一个竞争对手,恨不得将那些初露头角的新人按死在泥潭里。这道理,哪儿都一样。

  第一次,她惹上的是出了名的老总,第二次,是与名导影后的儿子“有染”,这几个人,名号之下都是响当当的流量,关注度高,自然会成为话题。众人要骂,也是挑她这个没名气所以好欺负的骂。

  再者,这个社会,对女性的恶意总是莫名的更大些。

  百因皆有果,这么多事都让她撞上了,又逢上风气最差的网络时代,不认倒霉,也没办法。

  她看见过很多评论,他们说,如果是她,被骂成这样,自杀的心都有了。

  也不是没有过,她不到二十的年纪,承受的东西太痛了,死亡对绝望的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一了百了,再无争纷。

  只是,不甘心。

  她是个骄傲的人,就这么在骂声中结束一切,对她而言,是一种耻辱。

  ……

  夏藤这一觉,混着无数个梦。

  前半段充斥着黑暗与恶意,压抑地令她无法喘息,她梦见自己被人从悬崖推下去,身旁,头顶,天空,密密麻麻布满无数双眼睛,每一双都是冷漠的,厌恶的,眼睁睁看着她坠落,她想尖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就在她意识中放弃挣扎,任凭自己往下坠时,一抹暖意照在她身上。

  从那个破旧的车站开始,西梁桥,桥下的河,外婆家的红色铁门,院中的花花草草,她二楼的房间,窗外那棵树……阳光明媚,灿烂的不像话,天清澈如水洗,风一吹,叶片荡起绿色的波纹,自行车“叮铃叮铃”,怎么打铃催促,面前的野猫都还是悠哉悠哉地迈着猫步过马路,一点儿都不怕人。

  这个景,她见过的。

  视线一转,是昭县的街头,不同那夜的黑,白日暖光,将他的身影照得干净利落。

  路遇一位自在如风的少年。

  白马褂,黑裤衩,脚踩一双拖鞋,身形高而瘦,少年的骨,却不单薄。他嘴里叼一根狗尾巴草,两手插兜,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着。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那么紧张,又那么期待。这里是昭县,一定是他。

  夏藤叫了那个名字。

  他回过头。

  四目相对,他笑的那一刻,风停了。

  “你还知道回来?”

  ……

  ……

  网上有人挖出了一个个人博,博主几个月前上传的一组照片里,灯光昏暗的台球厅,一位痞气十足黑发的少年,伏案击球。

  而引起关注的,则是球案旁边站立的女孩。

  一身白净校服,手拿球杆,两种极致的气息集于一身。

  是夏藤。

  因为一张好脸疯狂上热搜的事件不是没有过,那几组台球照片被疯传,又应上夏藤丑闻高挂的时候,此前被拍到关于祁正零星的几张照片迅速被翻出来,一并将事态发展推向新高潮。

  有夸他帅的,有说他眼瞎和夏藤搅在一起的,有反过来骂夏藤祸害人家的,还有一波纯看戏吃瓜的,杜撰起夏藤和少年的故事,大呼“你们不觉得人设很带感吗!两个人颜值很搭啊!”

  陈非晚看着话题度愈来愈热,急得团团转,恨不得摔手机。

  而一天之后,正是夏藤昏迷过后醒来的那一天,网上疯传的照片突然消失,关于台球厅少年的话题也不见了,网络狂欢一场,还没烧到最旺处,戛然而止。

  有人私底下跟进后续,说是乱爆料的那些营销号全部接到了正儿八经的律师函,若是再发,直接上告。

  快刀斩乱麻,遇上个横的,又不是公众人物,人家说告就告,营销号全都安静了。

  素人不比明星,热度来的快,去的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