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书桐探头看楼下。

  谈斯雨没蠢到?站在教学楼下,等?着被书本纸张砸一脸。

  而?是站在斜对角的屋檐下,楼梯口,在人影憧憧中,捧着一束香槟玫瑰向日?葵,耐心地等?她。

  一身干净整洁的白T牛仔裤,少年感蓬勃张扬。

  似是察觉她视线,忽而?抬头看过来。

  他们在滚沸喧嚣的青春中对望。

  “Alors viens jouer dehors

  (所以向外迈出那一步吧)”

  歌里?这样唱,她便就?这么做了。

  从考场所在的三楼,飞扑到?一楼,飞扑进他怀抱,一把?抱住少年劲瘦的腰,听他用那把?低沉悦耳的嗓,附在她耳边说?:

  “毕业快乐。”

  “毕业快乐!”关书桐回他一句,扯着他衣角,仰着脸质问?,“这几天怎么不联系我?”

  谈斯雨眨了下眼,表情变化细微,关书桐却敏感地捕捉到?他那一丝丝不对劲,惹得她心底莫名升起一股不安。

  “怕影响你高考。”他回。

  “为什么会影响我高考?”

  关书桐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话,伸手拿过他手里?的花束,心里?默数着,共有十?一朵玫瑰花,寓意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没听到?谈斯雨的声音,她兀自说?着:

  “那晚在游轮上,有没有发生什么?比如,那个女人想逼宫上位,把?郑云轻气个半死??又比如,我爸脸上挂不住,叫她们别打了?”

  “有啊。”谈斯雨淡声说?,“郑云轻气得要死?,当众打了那女人,女人流产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关书桐心脏猛跳一下,努力稳住呼吸的频率,声音虚飘:

  “这样……我没想到?郑云轻会这么疯狂。”

  但仔细想想,也不算意料之外。

  关淑怡看似女强人,实?则善良有余,遇到?郑云轻这种臭不要脸的女人,想的不是除掉她,而?是内耗到?一死?了之。

  至于郑云轻和另一个小三,两人都是不择手段低道德的渣滓,信奉胜者为王那一套,非得斗个你死?我活不可。

  “还有……”谈斯雨唇瓣嗫嚅着,欲言又止。

  关书桐认真专注地凝睇他,等?他说?下去。

  “赵叔他——”

  不等?他说?完,关书桐手机振动,铃声响得急促。

  “等?下。”她看一眼来电,接通。

  手机那头传出一道没什么情绪波澜的男声:

  “你好,请问?是关书桐女士吗?”

  “我是。”

  “你父亲赵嘉业先生的遗体?,现位于我院太平间……”

  “砰。”花束落地。

  那一瞬,她好似出现暂时性耳鸣,尖锐的“呲”声在耳边拉成一条直线,听不见聒噪的蝉鸣,清劲的晚风,欢快的呐喊……也听不清,手机那头到?底在说?些什么。

  后来不知道是怎么上车的,谈斯雨陪她坐在后座,宽厚温热的大手握着她泛凉的手指。

  “到?底怎么一回事?”关书桐魂不附体?地问?。

  谈斯雨沉声给她答案:

  发现那女人流产后,大家在游轮上惊慌失措地找着医生,所以没注意到?郑云轻和赵嘉业还在甲板争论不休。

  直到?游轮靠岸了,再去找他们,发现找不到?人,以为他们都不管那女人的死?活。

  后来,天亮了,船员清洁游轮才发现船舷有血迹。

  查监控,发现原来是郑云轻跟赵嘉业扭打在一起,赵嘉业不慎滑倒,被郑云轻推落海中。

  郑云轻躲不了多久,今天上午被警方逮捕。

  就?在下午,有渔民打捞到?赵嘉业的尸体?——在海中泡了两三天,又是这么热的天,尸体?早已腐坏不堪,看不出真面目了。

  这一切都和关书桐想象的不一样。

  她以为他们狗咬狗,彼此折磨,至死?方休。

  但没想到?,人生好似一场没有逻辑的滑稽戏剧,莫名其妙地开幕,莫名其妙地落幕。

  记忆中,活得好端端的人,突然从某个时刻开始,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种事,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她想,她是个有经验的人。

  可事实?证明,人类在面对生与死?时,与生俱来一种畏惧。

  关书桐双脚像灌了铅,走不动道。

  谈斯雨箍着她腰肢,近乎是抱她过去的。

  赵嘉业的尸体?用尸袋裹装,就?停放在停尸间。

  她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森森寒气从每个毛孔,直往心里?钻。

  医院让他们联系殡仪馆来接运尸体?。

  关书桐失魂落魄。

  事情是谈斯雨帮忙解决的。

  除了处理尸体?,后面还有一系列问?题。

  举办葬礼,遗产分割,赵庆恩的判决结果,郑云轻的刑事案件,她的志愿填选,还有关书灵的监护人变更……

  桩桩件件,都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像一座座大山积压在她的心头,叫人喘不过气来。

  原定的暑假计划统统作废,关书桐明白,只要挺过这最后一关,过去那些束缚在她身上的枷锁,便能彻底粉碎。

  所以,她得挺过去。

  花费再多时间精力,过程再繁琐困顿,她也一定要挺过去。

  何况,这次,关书灵会陪着她,谈斯雨也会陪着她。

  给赵嘉业举办葬礼那几天,阴天多云,偶见阳光。

  郑云轻和赵庆恩无法出席,赵庆欣联系不上。

  昔日?还算风光的一个家族,如今只剩一大一小两个孤女。

  小的确实?小,今年才四?五岁。

  大的也没多大,十?八有余,未到?十?九,刚高中毕业。

  面对她们姐妹俩,前来吊唁的人难□□露恻隐之心。

  其中也有心怀不轨的,可一接触到?谈斯雨的冷淡眼神,莫名犯怵,只得暗暗压下那些不怀好意。

  关淑怡走的时候,关书灵不懂事,不明白“死?”的概念。

  而?现在,她依稀懂了点,知道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到?底还是小孩子,红了鼻子,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关书桐将她揽在怀里?,嗓子像被糊住,哄不出来。

  她感觉很乱,很懵,强烈的不真实?感让人怀疑在做梦。

  知三当三的人,被第?三者插足婚姻。

  出轨害得妻子跳楼的人,最终死?于坠海。

  赵嘉业真就?这么死?了。

  严格说?来,她其实?没多伤心。

  但是,她不能表露伤心以外的任何情绪,如果有,那一定是坚毅的,勇敢的,能担得住事儿,不被人看轻的。

  破碎,又坚韧。

  叫人怜爱,也叫人钦佩。

  门口忽而?掀起一阵躁动,一步一步,蔓延进灵堂。

  所有宾客都不自觉被吸引着,扭头看去,一身松懈逐渐被恭敬肃穆所取缔。

  谈斯雨起身迎人。

  强烈的压迫感随轻微的脚步声逼近,关书桐眉头微动,余光内走入一双漆黑锃亮的纯手工定制皮鞋,认出那沉稳步伐来自谁的同?时,她动作僵硬地抬起头。

  太长时间没合眼睡过一个好觉,她眼眶酸涩胀痛,一滴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滚出来。

  谈德为俯身,脱去黑色皮手套,帮她擦去腮上那一滴泪,用粗糙苍老的嗓音安慰:“乖孩子。”

  众人错愕着,静默着,大概是没想到?,赵嘉业一个吃绝户凤凰男的葬礼,竟能请得动这位商圈传说?中的存在。

  不止谈斯雨的爷爷,谈斯雨父母也都来了。

  谈君延向她点头致意。

  相较之下,陈雨琪更温柔,给她一个拥抱。

  同?她打过招呼,给过她安慰了,谈德为才领头给赵嘉业上香。

  这一过程用时很短。

  离开前,谈德为拉过谈斯雨的手,覆在关书桐的手上,安慰她“节哀顺变”,又叫谈斯雨好好照顾她。

  至此,当谈家人对关书桐表露的关心,大过追悼逝者的意图,所有人醍醐灌顶,明白这样一件事——

  关书桐是谈家罩着的,不是谁都能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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