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从这一刻急转直下。

  她的人生像一脚踏空,陡然坠入万丈深渊。

  这一晚,大喜,大悲,心情有如过山车,来不及流露情绪,人已麻木地出现在葬礼。

  守灵那几天,阴雨连绵。

  她食不下咽,夜不成眠。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不知道她妈为什么要跳楼自杀,不知道今后她和关书灵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关家未来将是怎样的走向。

  谈家人前来吊唁,赵嘉业热情相迎,让关书桐和关书灵过来打声招呼。

  关书灵被家中保姆牵了过去,关书桐没动,二十多摄氏度的天气,她四肢早已冰冷僵硬。

  “Grace,”谈斯雨叫住关书灵,蹲身,从兜里摸出两块巧克力,其中一块剥开包装纸,让她自己拿着吃,至于另一块,“这个是给姐姐的,知道吗?”

  关书灵乖巧点头,吃着一块,拿着一块,走到关书桐跟前,把巧克力一递,黏黏软软地说:“姐姐,吃~”

  泪水就这么涌出了眼眶。

  关书桐一把抱住她,第一次,毫无形象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嚎啕大哭。

  谈家人位高权重,日理万机,没停留多久,他们便离开。

  谈斯雨也走了。

  由始至终,一句安慰话都不曾同她说。

  她只得到他随手给的一颗糖。

  半年的时间,中考结束,高中开学。

  英萃私高转来一男一女两个转校生当天,赵嘉业按捺不住,带领他养在外面的小三和子女登堂入室。

  赵嘉业笑容满面地介绍他的新家庭。

  关书桐面无表情地听。

  郑云轻撇着一双狐狸眼斜睨她,双臂抱在身前,嘴角讥诮鄙夷的弧度不明显,但女主人的姿态端得够足,一身珠宝奢牌,容光焕发。

  赵庆恩是赵嘉业唯一的儿子,受宠得很,趾高气昂地抬着下巴,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个遍。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笑意渐浓,要不是咬紧了双唇,怕是要憋不住咧嘴大笑出声。

  赵庆欣也在打量她,看她的头发,她的脸,她的身体,然后,她默默低下头,把不如她皙白漂亮的双手揣进衣兜里。

  谈斯雨刚巧在这时候来找她。

  几人在会客厅打一照面。

  郑云轻转身面朝他。

  赵庆恩被他气场唬住,艰涩地咽一口唾沫。

  赵庆欣眼前一亮,怔愣在原地。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眼子。

  至于他本人,情绪不多,耐心也不多,懒慢地跟赵嘉业对一个眼神,就当是同长辈打过招呼,谁也没搭理,只问关书桐:

  “好了没?”

  他们今天约好要去打高尔夫球。

  关书桐看向赵嘉业。

  赵嘉业催促她动作快点,别让人久等。

  在当时那么混乱荒唐的情景下,谈斯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她带走了。

  郑云轻、赵庆恩、赵庆欣,三个大活人就杵在会客厅里,关书桐不信谈斯雨看不见。

  但从他进她家开始,直到这一天结束,他只字不提她家的事,不问那三人的来头,也不问和她是什么关系。

  或许,从那时候起,她就该醒目点,清楚地认识到:谈斯雨这人,边界感强,有分寸,不该过问的事他不过问,不该插手的事他不插手。他不参与任何人的家长里短、悲欢离合,一如他不喜外人越界,掺和他的事。

  他把他和她的事分得那么清,明明白白地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不可逾越的楚河汉界。

  以上,如果关书桐能早早认清这些事实,或许,就不会对他报以期望,在离家出走后,第一个去找的人,是他。

  “因为厌恶。”

  两年后,坐在他家的劳斯莱斯上,关书桐如是给他答案。

  “厌恶极度自卑又极度自负、奴颜婢膝的父亲;厌恶自私到一死了之的母亲;厌恶知三当三,逼宫上位;厌恶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小三儿子;厌恶学人精似的小三女儿;厌恶年纪尚小,不能照顾自己的妹妹;厌恶软弱无能,卖乖讨好的自己。”

  “一切一切,所有所有,统统都让我感到厌恶,厌烦,厌倦。”

  “还有你。”关书桐扭头看他,眼底藏着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恨,“谈斯雨,我讨厌你高高在上、置身事外的态度。”

  谈斯雨轻抿着唇,呼吸声浅缓,搭在腿上的手却在不知不觉间握紧,手背青筋暴起。

  “所以别好奇,”关书桐冷若冰霜,“以前不好奇,不过问我的事,那现在,包括以后,你最好都别好奇,别过问。”

  走到这一步,他们谁都回不了头了。

  没撑到顺利抵达英萃私高,关书桐态度强硬地下了车,另外打车回一趟出租屋。

  她换上学校制服,拿上包,下楼。

  刚到街口,就见那台低调奢华的黑色劳斯莱斯,静静地停在街边。

  敛眸,当没看见,她继续往前走,车子在后边磨磨蹭蹭地跟。

  她转身进地铁,车子终于没再跟上来。

  谈斯雨的微信倒是进来了:

  【放学后,我去找你】

  【别忘了答应Grace的事】

  关书桐没忘,暂时也没心情回复他。

  出地铁,她往学校方向走,听到汽车引擎声,转头,竟又一次撞见那台挂着粤港两地车牌的劳斯莱斯。

  很有不死不休那味儿。

  一人,一车,同时进校。

  关书桐不出所料地迟到了,谈斯雨出乎意料地迟到了。

  有意思的是,一东一西,一边是国际部,一边是本部,他们竟在同一时间段到班。

  青梅竹马这一关系实在值得说道,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们的名字总会捆绑在一起。

  “应该是谈斯雨送她到学校的吧?”

  “不是说两人分了么?这是旧情复燃的节奏?”

  “这么说,他俩都不知道燃过多少次了……天天说他们分了,结果天天听说谈斯雨出面帮她……”

  大课间,吵吵嚷嚷,即便是重点班也不例外。

  伏案久了,都想起来活动一下,走动间难免擦撞到桌椅,剐蹭出吱吱嘎嘎的噪音。

  仇野拎着一盒酸奶和一份三明治出现在1班时,世界仿佛按下暂停键,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视线直愣愣地绕着他转。

  看着他进教室,看着他迤迤然走向后排,然后,他伸脚勾过一张椅子,就这么反身跨坐在关书桐桌前。

  空气躁动着,人们抻长脖子观望,好奇心蠢蠢欲动。

  仇野把东西放她桌上,“早餐吃了没?”

  关书桐如实回:“吃了。”

  “跟谈斯雨?”

  他一针见血。

第12章 晋江文学城

  “呜呼~”不知是谁没控制住音量,泄漏了八卦的心声。

  仇野回头,冷眸扫一圈,方才还伫立在原地不动的吃瓜群众,顷刻间做鸟兽散。

  知道瞒不过他,关书桐坦白:“对。”

  “行。”仇野拆一根吸管,插进酸奶盒中,递到她手边,“要不要再吃点?”

  “不用,你吃吧。”

  仇野便没再客气,遒劲长指捏着酸奶盒,吸管凑到唇边,咬着吸管轻嘬一口,“最后,你还是输了。”

  “我没有。”关书桐同他讲道理,“我赢了,要求你去把我妹妹接回来,结果你没接到。到这里为止,我们的赌约已经结束了。”

  至于她后来去找谈斯雨,这已经是另一回事了。

  “OK。”他举双手投降,对她的逻辑是服气的,“没能顺利接到你妹妹,算我失误。事情是在周六晚发生的,今天你跟谈斯雨吃早餐,上学。先前我发你消息,你也都‘习惯性’地忽略不回应。请问,关书桐小姐,现在方便问下,在你没有回复我的那段时间里,都在做什么吗?”

  关书桐眼睫微动,穿堂风把半遮半掩的窗帘吹得哗啦作响,明媚阳光洒进来,把两人身影照得虚幻朦胧。

  她眼珠在光下呈琥珀质感,通透,漂亮,以至于诡异,冰冷,“仇野,你不是我男朋友。”

  没资格管她那么多,没资格质问她,更遑论要来捉她的奸。

  那几秒内,仇野叼着吸管,没接腔。

  他粗糙惯了,皮肤是无所谓晒不晒的健康小麦色,光线晃得人眼花,好似加了磨皮滤镜,叫人几乎看不清他身上颜色较浅的细碎伤疤。

  但关书桐清楚记得,在他后脑勺,有一道被碎砖头击打后留下的痕迹,也记得他温热鲜血喷溅到她身上的黏腻感。

  心脏忽然搐动了下,她语气不自觉缓和:“反正我们什么都没有。”

  “嗯。”他漫不经心地轻哼了声。

  知道她和谈斯雨之间的矛盾正应了那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仇野没再追问过去的事,说:

  “下午来看我打球。”

  可是下午放学后,她答应要去幼儿园接关书灵。

  “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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