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曲峤
时舒叫停,徐欥第一次休息。
他从水中站起身。
时舒丢给他一条宽大的浴巾,徐欥接过。
浴巾裹在身上擦脸。
脑袋上的黑色泳帽不小心脱落,攒着水珠的短茬就这样翘起来,湿湿尖尖地挺着,像刺,但毫无攻击力。
又有水珠滑下来了,缀在他白皙的脸颊上,摇摇欲坠,却又迟迟不肯往下坠。
湿透了的他,身上有一种纯和欲在揪扯。
牵动着狭窄空间里的人,感官体验不断加重加深。
刚毕业不多久的男大学生,结束他的本科校园生活不足一年,带着未脱的稚气踏入职场。
学院气质仍在,乖巧听话,笑起来乖乖甜甜的。
涉世未深,对世间万物葆有纯粹真爱,阳光帅气。
有游泳的天赋,即便他因为某些糟糕的经历,眼下没有办法以速度和力量博得更多的关注与荣誉,而那些曾经因游泳,因运动,保留下来的完美身材和体力,也足够成为让人难以拒绝的存在。
他太乖了。
就让人忍不住,也想要调戏他一下。
看一看,他的道德底线在哪里?
调戏的方法有很多种。
时舒选择了似是而非的语言调戏。
时舒因此舌尖抵一抵牙,哂笑一声,评价他刚才的表现:“时间太短了啊,徐助理。”
徐欥擦头发的动作一滞:“……很短吗?”
“嗯,很短。”
徐欥微微叹息,有些挫败:“那再来。”
他没听懂,心思纯粹。
是道德标兵。
“嗯。”时舒因此点头,投向他的目光中带着笑意,但也不忘交待一句:“量力而为,徐助理。”
“我会的。”
涉世未深的徐助理,因此来不及喝一口水。
因为她的一句胡乱点评,就迅速进入到水下,进行憋气练习。
等到他再一次从水中浮出水面。
时舒又摇了摇头:“结束得太快了啊,徐助理。”
她甚至还得出了结论,自言自语:“速度很快,时间很短。”
“既快且短。”
“又快又短。”
算上之前和她游泳的经历,次数也不少了。
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的情况,但……之前,她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揭穿他的窘况。
是……开始对他没有耐心了吗?
时舒不知道何时戴上了眼镜,一副清冷疏离的禁欲模样,可嘴角明明噙着晃眼的笑意:“徐助理,你这样肯定不行。”
她否定的,是游泳吗?
像……但又不太像。
徐欥在练习之余识辩出她的似是而非,与戏弄。
但奇怪的是,他的紧张感在她的捉弄和戏谑中被分散,徐欥也不说话,眨了下眼,窘迫愈深,耳尖有灼人的烫意。
……
似乎是为了证明“他并不是又快又短”,为了打破这个魔咒,他重新佩戴好游泳帽和游泳镜,一言不发,直接又闷闷沉下水去。
几串泡泡浮出水面,像小鱼在水底畅泳,自由自在地吐水,一会儿,水面趋于平静了。
练了几次。
再一次扶着漂浮板浮出水面时,他似乎也找到一点儿当年的感觉。
不知道是因为自信心,还是好胜心,总之,有一股沉默寡言的力量,从他体内被激发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要和自己较劲,今天非就得恢复原来的实力,还是不想让时舒低看了他:
“麻烦您,我再试几次。”
见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游泳的状态中,正直又无私。
时舒突然觉得这种,和道德模范人选,没有回应的调戏寡淡无味,她因此,也失去了调戏他的乐趣,重新投入到陪伴着他的游泳训练当中来,仍不忘要再多交代他一句:“嗯。”
“但你一定要量力而行。”
“我会的。”
……
最后一次。
“5………………0……2……时舒掐停秒表,对着平静的水面,声音略扬:“时间到。”
“上来。”
她对他制定的规则就是两分钟。
两分钟必须上来。
只是,这一声“上来”并没有什么作用。
平静的水面没有任何反应,只有空荡荡的阳台,荡回来轻轻的回响,水面的波纹缓缓流淌。
时舒微微蹙起眉:“徐助理,上来。”
水面仍没有丝毫反应。
像是被冻结住一般,连漂浮板都和人的呼吸一样,都被凝滞住了,僵硬地绷在原处,失去了它们原本的用途。
“徐欥?”
“……”
回答她的依旧只有回声。
黑色的计时秒表随便一丢,砸到墙上,一声脆响,被弹了出去,砸进泳池里,一声闷响。
时舒干脆而利落的跳水动作。
碍事的框架眼镜,并不会探测溺水者的位置,从施救者身上剥离,自惭形秽地沉入水底,留在某个不被人发现的角落,进行一生的自我反省。
……
徐欥开始有知觉,是因为感受到了一股柔软细腻的力量从他的身后圈住了他,熟悉的薄荷清香包裹住了他,微量,但是足够令人清醒的剂量。
她抵住他后肩背的体温,热量传递,落在他脖颈处,她紊乱而急促的呼吸。
她落在他双腋下的手臂用力将他推出水面。
他喘过气来了,呛了水,咳嗽两声,萦绕在鼻尖的许多混合香气,柠檬、海盐、薄荷、还有……
无火香薰薰衣草精油的味道。
他清醒了。
时舒把人托出水面。
徐欥扶着游泳池壁向上跃坐在池边,吸附着水的游泳衣紧紧包裹住,小双开门冰箱一般的身材。
时舒却没了欣赏的心情,撑着池壁上岸,先递给徐欥一条宽大的浴巾,又将同样大小的一条裹在自己身上,提前宣布结束,今天游泳恢复性练习的进程:
“今天还是就到这儿。”
徐欥干拿着毛巾,以为她是对他失望,低垂着脑袋,也不敢看她,只低声请求一句:“我能不能再试一次?”
泳道上漂浮的五颜六色的浮板,每种颜色都是一种程度的讥讽,徐欥的心情是这段时间以来的谷底。
“不行。”时舒裹着浴巾,拒绝得干脆:“周而复始,循序渐进。这道理,总不至于还要我再来教你?”
许是她声线有些严厉,徐欥抓着她递来的浴巾,有些丧气:“您是不是觉得我挺没用的?”
呼。时舒鼓起腮向上吹了口气,贴着鬓边的一绺湿发扬起,被她别至耳后。
她似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耐心,裹着浴巾递给他一瓶水:“谁都有经历低潮和谷底的时候,你又为什么要急着否定自己?”
察觉到她的耐心即将告罄,徐欥顾不上自己的情绪,他急匆匆地向她道歉:“对不起,您别生我的气。”
若不是对他足够了解,时舒倒是要觉得他是在阴阳怪气,她快要被他气笑了:“我没生气。”
时舒缓了下声音:“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能不能克服心理障碍,能不能重新获得游泳技能,其实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也对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无关紧要。”
“甚至,说得再客观一些,这项技能恢不恢复,它对你眼下和将来的生活也没有影响,所以,你根本没必要因为谁承重任何心理负担。”
不会影响到,他在其他方面的优秀。
她“嘶”一声,尽量将两人之间的气氛保持住轻松,语气中多了几分哄他的意思:“如果硬是要和我掰扯上什么关系的话,大概是,我能不能多拥有一个强有力的游泳搭档?”
一个人被困境支配得太久了,难免执拗,难免钻牛角尖,认为自己永远走不出来。
这时候,他信赖的那个人,突然的一句话,似乎很轻易地启发了他豁然开朗。
时舒从来没有认为这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一个人心里困了妖魔猛虎,他重新获得游泳技能要比新手学会这项技能困难得多。
就像,烟火满城绚烂发光,她却无法在举国欢庆农历新年时,驻足窗边欣赏一样。
是她不会欣赏吗?
并不是。
时舒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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