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谢谢嫂子!”
乔薇和严湘挥手送了吉普车离开。
严磊提着行李, 一家三口终于团聚。
乔薇看到自己家干净整齐的院子, 浅黄色的泥墙,浑身都有了一种放松感。
在这个世界,在这个时代,她是真真正正在这里扎根了, 这个院子这个房子就是她的家。
严磊刚把行李放下, 一转身就被乔薇抱住。
没有外人了,严磊也紧紧把乔薇抱住。
严湘见怪不怪, 自己去找糖吃。
分别半个月,两个人紧紧抱了不知道多久,嗅着对方身上的气息,内心里又宁静又满足。
家,就是给你一个归处。
婚姻, 就是给你一个相伴的人。
在家里, 与此人。
别无所求。
直到严湘发声:“妈妈, 我可以去找军军玩吗?”
两个大人才放开彼此, 乔薇一语道破:“你是想给军军讲大火车吧?”
严湘:“嘿嘿。”
被看穿了。
他可是坐了两次大火车了,想给军军讲一讲。
乔薇说:“等待会一起去。”
又对严磊说:“从那边省城买了些土特产, 等我整理一下给赵嫂子送过去。”
严磊说:“不忙,你先喝口水。”
乔薇去洗了脸洗了手。
结果严磊递过来的茶缸子一看,竟然是绿豆汤,为着她回来,专门给她煮的。
这时候是夏天,凉床又从屋里搬出来搁在屋檐下了。乔薇坐在凉床上喝着绿豆汤,看严磊把严湘举高高,抱在怀里问在老家都见着谁了,有没有跟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一起玩。
严湘摇头:“没有在爷爷奶奶家住,只吃了一顿饭,我们就去县城坐长途车去了省城。在省城一直住在招待所里,招待所里有食堂有澡堂,晚上可以洗热水澡。妈妈和奶奶洗,我和大伯一起洗。大伯不会用水龙头,我教的他。”
严磊摸了摸严湘的脸,给他抓了把糖:“你先看书去。”
他坐到了竹椅上,看着凉床上乔薇不疾不徐地喝着绿豆汤。
两个人都是逢乱不惊、遇事不慌的人。
乔薇喝了半缸子甜丝丝的绿豆汤,才开口。
“先给你交待一下结果。”她说,“爹是肾结石,拖太久已经感染发炎,还有并发症。在省城第一人民医院由外科主任给执刀做的手术,非常顺利,后期跟进治疗康复得也很好。并发症得到了有效的控制。爹现在的身体可以说很健康,下地没问题。”
严磊说:“辛苦你了。”
乔薇又说:“妈身上有味。女性生孩子多容易有妇科病,我带她去看了妇科,接受了三个疗程的治疗。还做了身体检查,一些老毛病该吃药吃药该治疗的也治疗了。现在妈也非常健康。”
严磊眼圈微红,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多亏有你。”
家里人什么都不懂,他当儿子的不好开口跟母亲谈妇科病。幸亏有乔薇这个什么都懂的人,她懂,她没嫌弃,她能帮的都帮了。
她有心了。
先交待完结果,乔薇才开始从头讲。
听到乔薇风尘仆仆赶回去,家里竟然空门接她。严磊的脸色很难看。
听到乔薇怎么吓唬院长,给他爹找来了最好的医疗资源,他赞叹:“不愧是你。”
等乔薇讲到她只买了三张长途车票把严家三个人送回去,自己根本没有在家里住一晚,带回去的东西也都散在了外面,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扬眉吐气了:“你做得对。”
严磊当然关爱亲人,但是夫妻也是一体。
就像他当时给乔薇送行的时候说的,只论对错,不论身份。
“要是我,我也这么做。”他说,“人敬着咱,咱才敬着人。”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严磊的脑子一直都很清醒,原则也一直都很明确。但乔薇想到他给安排的家里钱的那个分配方案……不由嘬了嘬嘴唇。
严磊察觉了:“怎么了?”
“没事。”乔薇起身去收拾,“我买了些土特产回来,咱分一分,给各家送一送。”
严磊起身跟着她:“刚才想说什么?”
乔薇不想掺和严磊家内部的事。她做了该做的就行了,至于人家内部成员都通过了的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
“没什么。嗯,对了,”她说,“家里的事我自己已经处理过了。你就不要再马后炮打电话过去说什么了。我跟爹娘说了,这个事从现在抹去,就算过去了,就跟咱俩一样。以后见面再说以后。”
这个严磊懂:“你别担心,我不是挑拨事的人。”
当领导的,做事、说话都是艺术。这方面不通透的人,走不高走不远。
乔薇一边分拣东西,一边又说:“我回来也买到了卧铺票,我还给给湘湘补了卧具。”
她带走了严磊的证件,用严磊的证件买了卧铺。
至于卧具,严磊说:“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
乔薇的嘴皮子,也是很能办事的。
但这个并不能就转移走严磊的关注力,他追问:“你刚才想说啥。”
乔薇嘬嘬嘴唇:“没事,快来帮我分东西。湘湘着急去看军军呢。”
严磊按住包:“有什么你就说,干嘛呀。”
乔薇不想管,但是真的很想吐槽。
因为严磊通常很少在办事上犯错误,但这件事实在错得太明显了。
“就是给家里那25块钱,娘说怎么分配是你安排的?”
“对。”严磊说,“是我。”
“大哥是家里长子,爹年纪大了,他和大嫂承担得多,让他多拿点。别的人我本来想着就按人头平均。可老三媳妇、老四媳妇闹,她们觉得大姐、二姐是别人家的人,不该拿家里的钱。”
“我挣的钱,凭什么不能给我自己的亲姐姐。”
“但是爹娘写信来劝我,我想着我人不在那边,要吵也是爹娘跟她们吵,家和万事兴,爹娘别为这个再气着。我就同意了,让他们每人多拿一块,姐姐们每人少拿一块。”
很显然他根本没有觉察出来自己错在哪里了。
乔薇嘬着嘴唇。
严磊察觉了。他掐住她的腰:“你有话你就说,你憋什么憋,我看你快憋成老鳖了。”
乔薇被掐到了痒痒肉,扛不住,只好说了:“你不该越过爹娘。”
乔薇曾经跟严磊娘说过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人不到蹬腿儿,钱不能撒手。
当时严磊娘一脸于我心有戚戚然的模样。
但她说“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为啥呢,因为严磊显然也很同意这个理念。他也认同人应该掌控住钱的分配权。
所以,他把这个分配权,牢牢掌控在了他自己的手里。
他在外面是干部,是领导,习惯了下命令做决策,习惯了扛事情拿主意。在家里,他又是最出息的那个。
于是他很自然地认为分配权应该由他来掌握。
他直接定下了方案,越过了自己爹娘,看似挺好的,他的羽翼覆盖了每一个他想覆盖的人,可这样,却剥夺或者至少是削弱了爹娘在这个家庭的权威、地位或者话语权。
“你把钱都给爹娘,由他们分配。给多给少看爹娘的心意,她们再闹能怎么样?谁闹得爹娘不高兴就不给谁,谁讨爹娘喜欢爹娘就多给点。你瞧着,你兄弟媳妇们个个都得笑脸讨好爹娘。”
“你直接分配好了,爹娘就动不得,他们一动,你兄弟们、弟媳们就嚷嚷这是你定下来的。”
“爹娘碍着你,管起儿子媳妇们来反而束手束脚了。”
“姐姐们既然嫁出去,给她们的钱就单独给。农村你应该比我更懂,农村人儿子女儿区别对待你又不是不知道。农村媳妇觉得婆家的都是我的,大姑子小姑子都是别人家的。你把钱给到家里再分给姐姐们,她们当然看不下去。”
“给姐姐们的钱,从一开始就该单独列出来,不能跟家里的钱混在一起。那就是你这个弟弟贴补姐姐的,而不是出嫁的女儿从娘家抠走的。”
严团长呆住。
乔薇摇头。
“严磊啊,你要明白一件事,你——回不去了。”她说,“你从严庄出来了,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以后,只能奔着更高的职位、更大的地方去。”
“你这辈子是再不可能回去严庄和你兄弟一起种地去了。爹娘兄弟不是你的兵,你别觉得你可以远程遥控指挥他们。那个家是爹娘的家,你不是爹娘的领导,你是他们的儿子。”
“该放手给爹娘的,就给爹娘。不是只有你才能管好你那一家子人。”
严团长彻底呆住了。
他本来就是个通透人,只不过因为身在局中,涉及到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血亲,才迷在了局中。
如今乔薇一点破,他完全醒过味来了。
严团长在屋檐底下的小凳上坐着,抽了好久的烟。
乔薇收拾东西几次出来看,都看见他的背影。
她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你要是想改,就改。不用顾虑我。我是什么都不怕的。”
她回一趟老家,回来严磊就要整改实行了好些年的分配方案,这傻子都能看出来是她给吹了枕头风。
妯娌们必然是要记恨她的。
“我不在乎的。”乔薇抱胸而笑,“我都能过而不宿,她们早就记恨我了。”
“我这辈子跟着你也没多少次回严庄的机会,谁也不能把我怎么着。”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然而世间最难料理的就是家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