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真的有味。
这个味,她在长途上上闻了一路了。她还以为是长途车上的气味。
可现在看,好像是……严磊娘身上的味道?
严磊娘抬头看了她一眼,瑟缩了一下,仿佛对她的靠近感到局促不安。
在公交车上就路过了第一人民医院。
严柱咋舌:“这么大的医院啊。”
跟县里的政府、火车站一样气派哩。
很快他们下了车,乔薇打听到的招待所是离医院最近的一家,走路几分钟就能到医院。
介绍信这种东西就是在买票和住宿的时候用的。
招待所的接待窗口看了一眼他们四个大人,两男两女一个小孩,以为是两对夫妻,没精打采地说:“夫妻住宿得拿结婚证。”
乔薇弯腰胳膊撑在窗台上:“只有一对夫妻,我们分开住,两个男的一间,两个女的一间。”
她又问:“有没有热水?能不能洗澡?”
接待员看了眼表:“那快点,八点半就停热水。”
乔薇点点头:“今天不洗,明天再洗。”
“洗澡要买洗澡票。”
“好,谢谢。”
“为人民服务。”
接待员没精打采的,最后还不忘加这么一句。
看得出来省城这边的运动发展得比博城县要深不少。
乔薇拿着钥匙,领着大家找房间,安排住宿。
房间其实特别简单,两张床,两个床头柜,一张书桌,一个脸盆架,两个脸盆,两双塑料拖鞋,和澡堂子里那种一样。
但严家人都没见过,稀罕得很。
乔薇过去看了下被褥。
干燥而且干净。这点乔薇还挺满意的。
“娘,这间给爹和柱子住。”乔薇说,“你跟我住。”
严磊娘犹豫了一下。
但两男两女,乔薇和严柱不是夫妻,如果不这么住,是不是就得另开一间房?
她刚才可听到了,住宿费一晚上可就要2毛5呢。
终究舍不得钱,没有提出异议,跟着乔薇走了。
服务员送来了热水。一个住客一瓶热水,两个人住就有两暖壶热水。
又告诉了他们水房在哪里。
乔薇拿开水烫了屋里的杯子,晾上凉白开。取出毛巾牙刷牙膏:“娘,咱们去洗漱吧。”
严磊娘人生第一次来到省城,处处怕露怯,到哪都紧跟着乔薇,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乔薇又去喊了那边父子俩,一起去洗漱。
那俩人别别扭扭的,也跟着洗漱了。
回到屋里,乔薇问:“爹和大哥刚才是怎么了?要是哪不合适不好意思跟我说,让他们跟您说,您再告诉我。”
“没事,没事。”严磊娘忙说,“哪哪都好。还有热水。”
她心想,老头子大儿子啥时候晚上还洗过脸刷过牙?这不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吗,可不得别扭。
可儿媳妇强势,如今大家都怕她,两个男人也不敢说“俺们晚上不洗脸刷牙,早上也不一定刷”,只能跟着像模像样地洗漱了。
但她瞧着连严湘这小娃儿都规规矩矩地洗漱,可知道乔薇他们这些城里人日常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倒也不是故意在他们面前讲究。
就都听她的吧。
第二天早上起来,乔薇带着他们在招待所餐厅吃了早餐。
热腾腾的,好吃是好吃,但都要花钱,还要给粮票。
严柱眼尖,瞧见了乔薇掏的粮票,悄悄告诉爹娘:“都是全国粮票呢。”
各省的粮票不能通用,能通用的只有全国粮票。出差的人需要,出差前会去换足够的。
在这个时代,因为难得,全国粮票几乎可以算是硬通货了,换啥都好使。
但一个外出办事的人,想凑这么多全国粮票,就很难。
严磊是生怕她不够,换了尽可能多的。
吃完早饭便往医院去,严磊娘还很担心:“咱的东西都搁那儿了?”
乔薇失笑:“您别怕,我锁门了。”
到了医院她要挂外科,分诊护士问:“什么情况?”
乔薇说:“应该是肾结石。”
应该两个字去掉,乔薇从一开始就知道是肾结石。
因为这本应该是严磊在今年上半年就带着林夕夕回家探亲,然后带着父亲去看病诊断出来的。
上帝视角就是很方便。
医生当然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该检查的检查,该化验的化验,最后诊断就是肾结石,有化脓感染,暂不能确定是不是有并发症。
乔薇问:“要怎么治?”
“要手术才行。”
“好,那请安排手术。”
“那得下个月。”
乔薇眉头皱起:“为什么?”
医生说:“这个月全是学习任务,都在开会没有时间手术。”
乔薇说:“您也看到了,我家老人这情况已经很严重了,拖一天都多遭一天的痛苦。”
医生有点不耐烦:“那我也没办法啊。你有本事跟院长说去。这女同志你让一下好吧,后面还有人要看呢。”
后面的人也嚷嚷:“同志你看完没有啊,我们还得看病呢。”
这个医生根本不是能做决定的人,跟他纠缠也是没有意义的。
乔薇先退出来,站在走廊上。
她脸色不好,严家人也不敢说话。
乔薇一直很强势,如果她都没办法,他们三个土包子就更没办法了。
严磊爹和严柱都给严磊娘使眼色。严磊娘跟乔薇一起住了一晚上,熟悉了很多。乔薇对她很亲切,她便没那么怕了,试着问:“乔、乔薇,你看这怎么办?”
总不能在这里住到下个月吧,每天都是钱。
乔薇没办法,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她都叹气,严磊娘正要说“要不然咱先回去,下个月再来”,乔薇忽然从军挎包里掏出一坨绿色的东西,然后把挎包摘下来递给严柱:“大哥,帮我拿一下。”
严柱听话地接住,两手举着带子,像个衣服架子似的。
乔薇把手上的东西哗啦抖开,一翻手臂披上了肩头——原来竟是一件绿军装。
乔薇把胳膊套进袖子里,那袖子上还别着红袖章。
乔薇系好扣子,从军挎包里掏出一顶军帽子戴在头上,又掏出一根武装带,往腰上一扎一勒,系住。
严家三个人目瞪口呆。可知道为什么今天乔薇那个军挎包这么鼓囊囊了。
一眨眼功夫,乔薇已经穿戴整齐。
这是最后的手段,她预备了,本是期望用不到的,但终究还是得用。
她把军挎包又斜挎在身上,把严湘推到严磊娘身边:“好好跟爷爷奶奶待着,哪也别乱跑。”
她又对公婆和大伯子说:“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一身绿军装,头戴军帽,腰扎武装带,臂上有袖章的乔薇转身朝走廊另一端走去。
走廊里的人看到她这身装扮,都下意识地给她让了路。
严家三个人面面相觑。
“弟妹这身……好像……”严柱小声说。
好像和街上那些口口派是一个打扮啊。他们在县城和省城都看到了。
“她、她干啥去了?”严磊娘忐忑不安。
严磊爹小声说:“不管干啥,咱听她的。”
过一会儿,乔薇就回来了。
她说:“咱们先回招待所。”
严磊娘问:“那看病的事咋办?”
乔薇说:“我来就山山不见,那就让山来就我。”
可惜,严家三个人没有一个能听懂的。
乔薇这身装扮回到招待所,把招待所的接待员都给吓了一跳。
一如乔薇所料,回到招待所不到两个小时,山就来就乔薇了。
门被敲响,乔薇一身戎装去开了门。
门外一个中年男人带着好几个人,一看到乔薇这身打扮就知道没找错人。
“同志,我是第一医院的院长,我姓张。”张院长慇勤地伸出手握住乔薇的手,“同志,都是我们工作不到位。是我们的错。你的批评我们收到了,一定改正。”
“同志,那个稿子……还、还没发吧?”张院长颤颤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