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但严湘很喜欢广播站。
从镇委大院门口开始, 他就开始了打招呼的一天:“伯伯好!”
传达室的伯伯就会笑眯眯地跟他挥手:“严湘来了呀。”
这一路,他对每个认识的伯伯叔叔阿姨都会有礼貌的打招呼问好。
甚至有人听到声音, 会特地推开窗户喊他:“嘿!小严湘!还没跟我问好呢!”
严湘就礼貌驻足,认真问好。
他不理解那些大人为什么要哈哈大笑。但那些笑听起来很欢快,让人心情不错。
而且他们经常会从裤兜里摸出糖来:“给你。”
镇委大院是一个赚糖的好地方!
小朋友只要有礼貌就有糖吃!
严湘最最骄傲的事情,其实是他在广播站里有属于自己的桌子。
但可惜的是,刚子哥、华子哥、英子姐姐还有军军, 没有一个人肯相信。他们说他吹牛。
这让严湘很气恼, 但没法证明。他也没有办法带他们来上班呀。
严湘只能认真上自己的班。
严肃的一天, 从去图书室挑选图书开始。
图书室简直就是一个宝库。
就是图书管理员有点懒。他总是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还经常找不到人影。
他只管把图书室的卫生收拾好,对收拾图书、做好分类却经常稀里马虎。
严湘没有办法, 作为一个很大很大的小朋友,又在镇委上着班,严湘义不容辞地担起了给图书分类的义务。
有很多书是一眼可以看出分类的。
有些看不出来,他会去问妈妈。
他就这样悄悄地把放错了的书放回到它该属于的分类离去。一直到他跟着妈妈离开了广播站去了县里,也没有一个大人发现。
很多年后,严湘才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
爸爸不信,爸爸说:“你那时候才多大,别吹牛。”
妈妈意外,但不惊讶。她一点也不惊讶。
是的,她从来对他做的任何事都不惊讶。
她只会摸着他的头笑。
但她后来也不在提“蒙饱”这个词了。
从图书室里选择一本书,就是严湘一天的开始。
他最喜欢的书,是又有文字又有图画的。
因为文字里的许多名词所代表的东西,他是没有见过的。插图能让他更好的理解那些名词是什么意思,以及那些原理是怎么在现实里实现。
在所有的书里,最让他着迷的就是那套《民兵训练手册》,因为它以非常浅显直白的语言,佐以大量的图片解释,由浅入深,从最简陋的条件下的□□一直讲述到碧空之上穿透白云飞来的帝国主义的导弹。
这太让人着迷了。
这套书在严湘的童年里太重要了。
在广播站的时候,他反覆看了好多遍。
他认真看书的样子常常会引得广播站的伯伯叔叔阿姨们发笑。
严湘一直都不太能理解大人们的这些笑,但这些笑里都没有恶意。
天明叔也是很喜欢看书的人,根据严湘的理解,他在广播站的工作就是看书和浇花。
他每天来到广播站,会拎着水壶去打热水,沏好茶。然后就去浇他的宝贝花。
大家都在窗台上或者办公桌有一盆花,后来妈妈也有了一盆花,离开的时候她没有带走。
她以为她会回来。
但她再也没能回来广播站。
那盆花就归了天明叔叔,据说天明叔叔把它照料得很好。
浇完花,天明叔叔就开始了他一天的工作——读书。
他会读整整一天的书,从上班直到下班。
严湘觉得这个班太棒了。
他长大也想上这样的班,专门读书的班。
胡阿姨的工作则是打扫卫生。
胡阿姨是个勤快的人,她把每张桌子都擦得特别干净,办公室里没有卫生死角。
但她一想去广播室看看,大家脸色就都变了。
广播站结束广播要锁门。
这个规定一直都有,但天明叔叔说,以前大家都懒得锁。真正开始认真执行就是从胡阿姨来广播站上班之后。
但胡阿姨炒的瓜子特别好吃。
有时候曼姨和妈妈下午的工作做完了也不马上走,大家凑到一起嗑瓜子。
一般都是下午才开始嗑,因为站长伯伯说了,上午得有上午的样子,瓜子下午再嗑。一大早就开始嗑,太不像样了。
所以下午,大家才围在一起嗑瓜子喝茶。
胡阿姨总是有讲不完的大院里的事。
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这种时候妈妈也跟大家一样,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
下午的阳光穿透玻璃窗漫在她脸上,她眉眼放松,嘴角带笑。
严湘有时候看到,忽然理解了“惬意”这个词。字典里的解释,在妈妈的脸上具象化了。
话务室又是另一番天地。
话务室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你能听到来自很远地方的声音。
阿姨们的日常工作就是偷听。
有时候她们还会急吼吼地过来喊人:“快点来!”
站长大大和天明叔叔是不太好意思过去的,因为他们说:“都是女同志。”
虽然他们很想,但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妈妈和阿姨们则毫无顾虑,她们会拔脚就窜过去。津津有味地偷听本不该被人知道的对话。
那时候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打的电话是全能被话务员全程监听的。他们会在电话里说很多事,以为没有别人知道。
只有接触过话务室的人才知道,原来是这样。
每次妈妈和阿姨们都一脸满足地走出话务室,然后把听到的东西再复述给站长伯伯和天明叔叔。
他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妈妈有一次还给大家讲了一个很可怕的故事:
有一个男人打电话的时候,话务员给他接错了线路,结果他听到线路里两个人的对话。
一个“王科长”说已经买好了某日的火车票,马上就要从A地去B地和C地,都去完了就可以回去了。
王科长还说提到了“货款”,提到了“一万”这个数字。
这个人当时没有反应过来,挂断了电话。但随即他突然反应了过来,有这么一个“王科长”身上带着数额巨大的钱要从A地去B地。
这个人被这巨额的钱诱惑了。他就在A地。
他根据从电话里听到的信息去查询,发现那一天就只有一趟去B地的火车。
这个人想办法申请到了出差B地的机会,买了同一天的火车票。
他在车厢上通过观察和搭讪,果然找到了这个“王科长”。
他取得了这个王科长的信任,两个人很快熟识起来,一起在B地下车,住进了同一家招待所。
这个人悄悄杀死了王科长,想从他身上偷走那“一万块”钱。
结果他从王科长的公文包里只找到了一张盖了公章的文件,A地A厂欠王科长单位的货款,直接转移支付王科长单位要付给B地B单位的款项。
他为了这根本不存在的“一万元”成了杀人犯。
跌坐在地上,人傻了。
这个故事严湘觉得好吓人。
胡阿姨和曼姨甚至天明叔叔也是这么觉得。
但是站长伯伯以他见多识广的人生经历提出了很多质疑,认为漏洞百出,逻辑不成立。
最后妈妈头痛嚷嚷:“都说了是故事啊,是小说,不是真的!”
伯伯说:“嘿,这个作者写得不行,这要是我,就得这样这样写……”
他甚至真的开始动笔写了。
但直到那天下班,他也没写出来,一直对着稿纸挠头。
后来好几天,他都在念叨:“这个不好改,不好改……”
妈妈悄悄跟爸爸说真没想到站长还有个文学梦。
爸爸问是什么故事,妈妈又讲了一遍。爸爸听了这个故事后也提出了很多质疑,和站长伯伯差不多。
妈妈:“是故事!小说!不是真的!编出来的东西当然有漏洞!”
爸爸趁机教育我:“你瞧,只要是假的东西,就肯定能被人看出来。所以小孩能说瞎话吗?”
广播站里严湘特别骄傲的事,除了拥有自己的办公桌之外,就是他真的有工作要做。
站长伯伯从前需要人跑腿,都是随机指派办公室里的任何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