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 第93章

　　奖杯比得奖消息晚到一周，此事Xvent的官方公众号和官方微博早就发过公告。公告措辞极其官方：季夏作为行业内的女性商业领袖、变革者和开拓者，带领Xvent在2020年逆势而行，获此殊荣实至名归。

　　黎桃掂了掂奖杯。

　　许宗元问：“你也想要？”

　　黎桃不置可否。

　　许宗元看过这家机构的所有奖单。季夏年纪大了，40 Under 40排不进去，黎桃应该以那个为目标才对。

　　他问：“为了得这个奖，你们花了多少功夫做公关？”

　　黎桃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2021年1月26日，季夏亲自带团队去拜访新客户。对方是一家比利时皮具品牌，大中华区GM是个中德混血，能讲包括普通话在内的六种语言。

　　季夏有多会做pitch，许宗元早在当初被她招揽的时候就已亲自领教过。正是凭着这个天赋和本领，季夏先后组建起了她口中的“best-in-class”人才团队，请来了FIERCETech做战略伙伴，拉来了P集团作为公司数字化服务转型的首个重量级客户，如今还哄来了人在法国的赵空雷，让对方在欧洲市场心甘情愿地替她做牛做马。

　　面对新客户，季夏给人看公司最新的credential，show case和client portfolio，并且讲出Xvent最大的服务优势：Better， Faster， More Efficiently.

　　除此之外，季夏还和人分享，Xvent近期已完成欧洲团队搭建，今后将致力于推动欧亚两地的跨境市场整合传播服务，能够为国际品牌客户提供一揽子解决方案。

　　尚不成气候的新业务和海外团队能被季夏以如此自信的口吻讲出，许宗元自问做不到。不论事实如何，季夏都成功地用她的手段和姿态捕获了客户的初步青睐。

　　末了，季夏抛出最关键的砝码：Xvent愿意为在中国农历年前签约的每个新客户提供为期一个季度的free retaining service。

　　走出客户写字楼，季夏上车先走。

　　许宗元问黎桃，你知道她要这么干吗？黎桃表情也不大好，说我怎么能知道？许宗元又问，你后悔给她那份名单了吗？黎桃不讲话。她此刻后悔又能有什么用？

　　此前许宗元以为季夏要走低价策略，而黎桃则认为季夏不会丧失理智搞逐底竞争那一套，可两人都错了。

　　谁都没想到，季夏这回会连钱都不要了。

　　离除夕还有一周时，Xvent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方嘉直接把人带去季夏办公室。

　　季夏礼貌地请人进来，叫方嘉出去时把门关上。

　　来人在季夏办公桌对面坐下，两腿自然交叠，就像很多年前在他办公室里，季夏找他汇报工作时的姿态一样。

　　季夏问，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Matt四下打量，我之前就听说了你的公司有多小，但我今天才知道到底有多小。Alicia，这种办公环境你真的受得了吗？

　　季夏拧开保温杯，讲正事。

　　Matt问，你用免费策略和我抢客户，以为我会妥协，来找你协商，放弃彼此撕咬，合理划分客户，但你错了。你这是在自杀，而我会非常享受地观赏你自杀的全过程。

　　季夏笑了笑，没人想要自杀，我只是想让你死。

　　Matt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我多年前就建议过你，你应该做一个likable的人。

　　季夏微微点头，我多年前就告诉过你，我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喜欢。

第84章 . 公平竞争

　　季夏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水，继续说，中国人有句老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回上海时给我送了一份见面礼，我就必然会还你一份见面礼。

　　Matt还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季夏说，你回来重新掌管IDIA China，为了让你有一个绝佳的开始，IDIA global甚至帮你搞定了P集团，他们对你有着极高的期望，但是现在如何？你接下来能交出什么样的成绩单？Matt，生意对生意，别再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地讲笑话，让我们彼此都坦率点。

　　Matt开口，你们中国人还有句老话，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的自杀式策略只会让这家摇摇欲坠的小公司陷入更大的困境。

　　季夏扣上杯盖，在办公室里坐不住的人是你，不然你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坦然承认这一点，我们才能继续对话。

　　Matt嘴角笑纹加深，你说得没错，我根本没有兴趣观赏你自杀的全过程，我来是为了警告你，你这种破坏行业游戏规则的行为，得罪的不只有IDIA，行业不会容忍你和你的公司。

　　季夏不为所动，你有什么脸面和我讲游戏规则？你不如说说P集团是怎么青睐你们的？

　　Matt说，你当初又用了什么筹码让P集团同意和你签署三倍市场价的合同？

　　季夏笑了。

　　她略略暂停，给出休战的余地，打电话叫方嘉送一杯咖啡进来。

　　几分钟后，用一次性纸杯装的颜色浑浊的咖啡送来了。

　　Matt喝下两口，皱眉，这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季夏说，便宜货。

　　Matt“哈”了一声，放下杯子。

　　季夏说，中国人还有另外一句老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到底是我会怕得罪全行业同侪，还是你会怕在接管IDIA之后出现短期业绩剧烈滑坡？我们都清楚答案。我要活，你不想死，我们不妨商量出一个和平方案。

　　Matt盯住她，你的具体要求？

　　季夏说，我当初拿P集团三倍市场价的合同，没人和我竞争，你这次从我手上抢走P集团这个客户，同样没人和你竞争，但是现在，我希望你我二人能够直接公平竞争。

　　Matt问，你想让P集团重新call一轮agency pitch？

　　季夏摇头，没有这个必要，我有个更加直观透明的方法：P集团一共十二个品牌，目前在做数字化转型的有六个，这六个品牌你我对分，IDIA和Xvent各做三个，半年之后，看各自负责品牌的各项business metrics，让我们用直面市场和消费者的方式一较高下。

　　Matt两眼微眯，品牌怎么分？

　　季夏说，让客户分，够公平吗。

　　Matt说，我不得不怀疑你的真实动机。

　　季夏问，你有得选吗？

　　Matt提出他的要求，我答应你的提议，相对应地，你必须放弃从我手里截走的七个新品牌。

　　季夏说，这不可能，我只能承诺你，我不会再继续去pitch你已经成功建立了关系的其它客户——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大宽容。

　　“七”。

　　这是季夏从Matt手里截下的新品牌客户数量。

　　短短十天之内，季夏带领团队完成了一场精准的阻击战，代价当然不小，在为了服务新客户而要继续扩员团队的同时，她给出年框合同首季度免费的承诺，就意味着这是一批短期内无进账却高支出的生意，公司的现金流必将面临新一轮的压力。

　　徐晓丹过合同的时候再一次提醒季夏这当中的风险——尤其是季夏为了拿下这些品牌，除了首季度免费外，还将后续的客户付款账期延长到了六个月。

　　季夏则说：“不会比去年更难。”

　　徐晓丹看向坐在一旁的黎桃和许宗元。财务和法务负责人的意见季夏不听，那么业务负责人的意见呢？她收起文件，“我先去审这几份合同。”

　　徐晓丹走后，黎桃先开口：“六个月的回款账期确实太长，去年下半年开始我们对所有客户的要求都是三个月，现在给新客户六个月，对老客户不公平。”

　　许宗元说：“不论从哪个维度看，这都是一笔不划算的生意。”

　　季夏看着两人，“我做一个决策，能让你们俩共同不认可，这是变相地帮助了你们增进协同合作的意识，挺好。”

　　她这种歪理邪说总是一套一套的，许宗元皱眉，“公司的重大业务决策就不能采取更加开放民主的方式吗？”

　　他的异想天开让黎桃翻了个白眼。和季夏讲开放可以，讲民主不可能。怎么民主决策？投票表决？投到最后的结果还不是季夏一票否决。

　　黎桃斟酌着问季夏：“我看见Matt今天来公司了，他有什么事？”

　　季夏把和Matt达成的“约定”告诉两人：六个月，对分品牌，公平竞争，一较高下。

　　许宗元说：“你之前问Lulu Sun要了额外三个月，承诺给她想要的，这就是你用这三个月想出来的对策？”

　　这是对策，不是解决方案。季夏只是把三个月的时限又延长了六个月，只是把一个尚未解决的棘手问题继续带入下一个待解决的棘手问题。

　　许宗元回忆起季夏曾经说过的话——谁说问题总要解决。像这样问题叠着问题，三个月叠着六个月，这家公司就能一路活下去吗？季夏做生意和管理公司的“哲学”，总让人怀疑其可靠性和有效性。

　　黎桃却问出另一个许宗元根本想不到的关键问题：“Alicia，你真的决定和Matt进行一场‘公平竞争’吗？”

　　季夏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离开季夏办公室，许宗元问黎桃：“她会吗？”

　　黎桃反问：“你在乎吗？”

　　许宗元回答不了。他甚至不知道他有什么必要问这么一句。季夏的道德底线摆在那里，他明明很清楚。

　　两人走回工作区，花了半小时对了一遍有关Kru线上旗舰店盛大开业以及brand launch campaign的细节。这个案子季夏要打造成show case，便于赵空雷在法国拓展类似的小众品牌，容不得一点敷衍和马虎。不论许宗元热不热爱这个行业，只要他的工作交付结果能够让客户满意，黎桃就没什么可指摘的。

　　对完工作的事情，黎桃看他两眼，“你为什么一直留在Xvent？”这家公司所属的垂直行业、文化氛围和老板的领导力风格都与许宗元不匹配，留在这里，他不舒服，公司也不见得舒服，她始终认为许宗元撑不过试用期。

　　许宗元没有回答。

　　人和人的本质和价值观固然不同，然而面对再不同的本质和价值观，只要能从中找到一个共有的特质，就足以支撑留存的意念。

　　青黑夜空中的那颗球体，的确巨大而肮脏。但在那巨大的肮脏之下，覆裹着强烈的“要做成一件事”的野心。

　　下属的看法和认知，对季夏要做的决策毫无影响力。她打电话给孙璐，同步对方她和Matt的对话和约定。

　　孙璐狐疑：“你让我们集团的采购分品牌，这不是便宜IDIA吗？Matt当然会挑他觉得好做的牌子。”季夏是第一天出来做生意吗？现在搞定了P集团global采购的人是Matt，不是季夏。她和这种老狐狸讲“公平竞争”？她这么做，只会离孙璐想要的结果越来越远。

　　季夏问：“你认为现在最好做的牌子是哪个？”

　　“这还用我讲吗？”孙璐意有所指，“当然是A品牌。”拿着竞争对手的内部资料，这生意交给蠢货都能做出花来，她问，“我想个办法让你拿到A品牌。”

　　季夏拒绝，“不用。我要Matt去做A品牌。”

　　孙璐先是诧异，随后陷入沉思，过了会儿，她开口：“Alicia，你什么意思？”

　　季夏说：“你说我什么意思？”

　　孙璐笑了，“我懂了。这才是你不肯回头看看年轻男人的原因，嗯？”

　　牺牲A品牌半年的生意和业绩，对孙璐而言无所谓，只要这口锅有人背，只要最后她能得到她最想要的。结束通话前，孙璐问季夏，你对老东家下手这么狠，以后行业里的人会怎么讲你？季夏说，我对老东家下手都这么狠，以后行业里谁还敢和我抢客户？孙璐又讲，你最好和Matt Russell之间没有私人恩怨，你不要让我知道我这回是被你当枪使。

　　挂断电话，季夏看到有一条来自Matt的未读微信，他已经和P集团global采购的人通了电话。

　　季夏没有回复。

　　当时两人达成约定，她站起身逐客，Matt也站起身向她告别。

　　走前，Matt说，Alicia，我曾经一度以为你对我很忠诚，在你背叛我之后的这些年里，我反复地想，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变成了后来的样子。

　　Matt又说，是2005年你要求涨薪到和Denny一样的水准而被我拒绝？还是2008年你为了让我相信你没有生育计划而不得不隐瞒你和Neal Chen的婚姻？还是更早？我忘记了具体的年份，但我依稀记得你有一年向我投诉男性客户对你的不雅行为，而我没有及时反馈和处理？还是有其它事情？

　　季夏回答他，你想得太多了，没有任何事情促使我改变。我从一开始就想要你的位子，我从一开始就需要坐到那个位子。就这么简单。

　　晚上回家，季夏先去看陈其睿的状况。术后恢复期，他咳嗽症状明显，讲话声音也哑，她买了一大堆小孩玩的彩色气球，让他在家里没事的时候吹，锻炼腹式呼吸。

　　客厅电视开着，陈其睿坐在沙发上。季夏近来回家的时间都早，能不加的班就不加，能不去的应酬就不去。

　　季夏检查气球数量，“你不能作假。”以这个男人的城府和手腕，他如果想要糊弄敷衍她，太容易了。

　　陈其睿说：“你讲这种话，自己不觉得好笑吗？”她当他今年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