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行烟烟
蛮好的是哪种蛮好的,季夏不多过问,那是黎桃拿捏客户的手段和她的自由。季夏说:“你去问问他,他老板在发什么疯。”为了区区一家旗舰店的方案就大动干戈,不像正常的孙璐。
黎桃还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事,“Lulu又怎么了?”
季夏说:“与你无关。”
黎桃明白这是季夏对她的保护,她点头,“我问好和你说。”
许宗元没在公司改方案,他带着资料回了家。冲完澡,开电脑,他将“无畏WUWEI”旗舰店的数字零售方案在桌上一张张铺开。
撇去一般常识、行业惯例与公开技术,这份方案在贴合品牌调性的基础上将创新性玩法做到了能做到的极致——而这还只是一份过程稿。
季夏说两份方案的重合率将近百分之八十,的确没错,剩下的那百分之二十,是许宗元缺的。许宗元缺的是什么,他自己很清楚。不是技术,更不是想法,而是对行业和品牌的热爱。
季夏要保住这个客户,意味着许宗元必须修改出一份远胜于竞争对手的方案。他一边逐页逐行地比对施谨的方案,一边觉得讽刺:他认为季夏可以不要这个客户,那他为什么还要继续这份工作?
跟着一位道德感低下的老板做事,时间一长,他自己的道德感也跟着变得低下了吗?
半小时后,许宗元离开书桌,走去打开窗户。十一月中旬夜里湿寒,风将房间里的暖意毫不留情地扑灭。
“不要”,应当是人生中最容易的事情。
冷意中,许宗元眺向Xvent公司所在的东南。季夏的野心、魅力、责任、疯话、脾气、手腕、抉择,在青黑的夜空中凝成了一颗巨大的、肮脏的球体。
许宗元不相信它会结为一颗饱满的果实,他更认为它只是一场虚幻的泡沫。
季夏没有选择“不要”,是因为她活在其中而不自知。
许宗元没有选择“不要”,是因为他想要亲眼见证这场泡沫的破灭。
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其它理由。
季夏回到家,已经凌晨一点半。屋里很安静,客厅留着灯。季夏走去二楼,路过客房门前停下脚步。她抬手触上门把,几秒后,松开。
——“你真的不告诉Neal?”
隔着一道厚重门板,季夏无声地站了半晌。
季夏重新走下楼,推开阳台的门。
上回播的花种刚刚冒芽,指尖大点的翠色在夜里莹莹发亮。
季夏拉过一张木板凳,在花盆旁边坐下。她摸出戒了很久的烟,重新点起一根。
窗开着一道缝,冬夜的风将烟雾徐徐吹散。烟烧了大半截,季夏一口没吸。末了,她垂下手腕,将烟蒂丢进花土中。
再次上楼,季夏直接拧开客房的门把,走进去。门到床边大约六米,她不需要开灯也能找到男人的位置。
高支数的纯棉床单贴上季夏的小腿,她掀开被子钻进去,手伸入男人的上衣下摆,一边摸他,一边解开碍事的纽扣。
陈其睿半醒,声音在夜里格外沉:“嗯?”
他习惯性地抬臂一捞,摸到了季夏柔软的发,他的手掌向下移动,确认了她身上一件衣物都没穿。
季夏一字不发,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低下头含住他的喉结。她的发梢沾着烟味,让陈其睿微微皱眉。但他的眉头还没多皱一秒,季夏就将整张被子踢下了床。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激烈地索要过他。
清晨六点,陈其睿去衣帽间换衣服。穿衬衫时,他在镜中看见肩膀左侧的两道清晰红印。
下楼前,陈其睿望向紧闭的主卧室门。昨晚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过后,季夏在他胳膊上多枕了几分钟,然后下床冲洗,再然后就没回他的床上。
这不是一场示好的欢爱。
她的情绪,一半是对他的欠愧,一半是对她的自偿。
季夏没开口。
陈其睿便没问。
去公司的路上,陈其睿最后审阅了一遍刘书棋拟定的开设特殊障碍人士专岗及进一步优化公司内部软硬件无障碍化的公告,回复批准。
周三早晨到公司,宋零诺就觉得施谨有些不一样。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她说不出来。明明都是和平常一样的淡妆和公司品牌的当季衣裙,可施谨看上去就是比平常要透亮。
施谨在一旁问:“你心情很好?”
宋零诺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小声哼歌。她不好意思地笑,承认:“嗯,有点开心。”
施谨说:“是因为公司人事发的公告吗?”
一提到这事,宋零诺就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问:“Vivian,我那份不成熟的方案对促成公司推行新政策真的起到了作用吗?”
能问出这句话,就证明宋零诺已经思考过了。施谨回答:“老板们做决策,不会只因为一个人或一个方案。决策背后的驱动因素有很多,老板做出这个决策的目的也不单一,你看到的是平衡了多方利益后的结果。”
不论真实的驱动原因是什么,这个结果都让宋零诺拥有了强烈的“值得感”。
施谨说:“不过,当初你表达观点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你当然对促成公司推行新政策起到了作用。”
宋零诺说:“真的吗?”
施谨笑,“嗯。永远不要低估努力和勇敢的力量。”
宋零诺看向电脑屏幕右下角,2020年11月18日。对她而言,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里程碑式的日期。
四个月前,她去参加“适应性时尚”项目的跨部门启动会议,当时她终于理解了什么是金钱以外的精神满足。
四个月后,她更进一步地体会到了什么是工作中更为宽广与深远的价值。
下午五点,宋零诺跟着施谨走进六楼的大会议室。这是彭甬聪最后一次来开会,他带来了董浩。前面他们刚和梁杰的团队开完会,现在轮到施谨和宋零诺。
施谨和董浩握过手,交换名片,又介绍宋零诺给董浩。
董浩感慨:“小宋真人看起来比广告大片里的还要瘦,看来为了工作真是牺牲了不少啊。”
宋零诺好奇:“您看过我的照片?”
董浩笑道:“重要客户。都是我应该了解的。”
这听上去好像要比彭甬聪还会做客户工作呢,宋零诺悄悄瞥了一眼施谨,施谨替她答:“小宋是老天赏饭吃。董总您请坐。”
原先面对的就是强势乙方的强势客户负责人,现在换了一个级别更高的客户负责人,作为本不必特意做准备的甲方,施谨还是带着宋零诺一起为这次会议准备了不少资料。
施谨说:“董总第一次来,我也不藏着掖着,有话就直说了。零诺时尚目前数字化创新的最大痛点不在于具体业务,而在于各部门老板们的理念和思维。坦率来说,我接手这块工作时间不长,前半年一直疲于推进项目和救火,没太多时间和精力从根本上解决老板们的理念障碍。现在董总您来接手,这是个很好的契机,我相信禹力放在北京服务零诺集团其它BU的团队应该有更多经验,我希望能够借鉴。”
零诺集团在北京总部的那批管理层,面对企业数字化转型与创新的理念和思维障碍,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胡烈让董浩挂帅禹力,看中的就是董浩在这方面的能力。施谨的坦率很有价值,董浩给出建议:“我们可以有针对性地做两场high-level的workshop,但前提是你们的CXO和VP们都能配合。你能内部协调?”他见过太多企业内部数字化负责人搞不定平行部门老板们的情况。
施谨点头,“这没问题。”
接下来,施谨叫宋零诺打开整理好的内部资料,向董浩介绍了零诺时尚的品牌矩阵、渠道生意结构与品类占比、全年财务指标,以及未来三到六个月的重点项目。
在重点项目中,绝大部分是为了促进业务部门进行数据导向的工作转型,只有一个需要施谨特别解释:“‘无畏WUWEI’旗舰店的数字零售项目,其首要目标是为了进一步打造品牌力与品牌声量,这家店开业后的第一年甚至不需要盈利。我们Marketing的同事在同步规划该品牌在中国内地的首场大秀,大秀日期会与旗舰店开业放在同一天,以最大化品牌事件的传播价值。这个项目具有特殊意义,希望董总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董浩表示清楚了。
在进具体的项目review之前,施谨提出一项新的需求:“过去,我们公司内部在讨论和推动数字化创新时,从没给前台部门设定过任何KPI,这一点我想在接下来做出改变。董总您和您的团队需要协助我,为每一个前台部门有针对性地设定相应的数字化创新KPI。”
这个想法激进但有效,前提是KPI能够真的落地。董浩说:“这固然好,能够将你们中台部门与前台部门的目标做到统一。但你需要确保KPI设定之后不会变成空谈。”
施谨说:“当然。这件事要做必须自上而下,我会解决大老板的背书。”
董浩笑着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彭甬聪。
彭甬聪从头到尾没插话,到这时候,他才抬起头,“还有别的要求吗?”
有那么一瞬间,宋零诺看见男人的目光扫过施谨的侧脸,那目光有一丁点的不同,却和上一次开会施谨讲话时一模一样。这一次,宋零诺确认了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施谨说:“暂时没了。我们来过具体的项目吧,彭总。”
大家时间都有限,彭甬聪客套话和废话都不多说,直接让手下投屏会议deck,当着董浩的面,再和施谨细过一遍目前所有的项目情况。
一个线下渠道数字化综合项目,四套用数字化手段赋能前台部门的业务系统,一个内部APP,一个头部品牌旗舰店数字零售项目,总计七个进行中的大项目。
董浩说:“很难相信客户方的数字化创新团队只有两个人。”
彭甬聪跟董浩解释:“前半年只有Vivian一个人。”
董浩说:“这是不小的成就。Vivian,你老板得奖励你。”
施谨的老板要真能奖励施谨,那绝对也少不了FIERCETech的份。施谨微微笑了,“中台部门的工作要靠前台的业绩验证成果。董总您要是能跟我共担压力,我就和您的团队共享奖励。”
董浩说:“这你为难我。要不我还是回去和老胡说说,把小彭留给你们吧?”
彭甬聪没接茬,手指按动遥控器,翻到下一页。
施谨也没接茬,看向大屏幕,“彭总,您继续。”
会开完,刚好六点。
宋零诺协助收拾会议桌,施谨起身送董浩一行出去。走出办公区域,施谨跟董浩告别:“董总,今天辛苦您来一趟。晚点我们餐厅见面再聊。”
老板们有饭局,宋零诺不多拖施谨的后腿,表示自己这边今天没任何问题了。
施谨一边清理未读邮件,一边收拾东西,就听宋零诺在一旁问:“Vivian,彭总当初是为什么答应帮忙给叶叶免费做小程序的呢?”
施谨表情如常:“为了他们公司的形象。”
晚餐是标准的商务饭局。施谨不喝酒,三个男人也没人主动提要喝,和科技类公司的乙方吃饭相对简单,聊聊行业聊聊项目,九十分钟不到就吃好了。
饭局散后,董浩有司机接,梁杰以为要喝酒没开车,自己叫了专车走。餐厅离零诺时尚大楼不到五百米,施谨的车还停在公司,她准备步行回去取车。
彭甬聪说:“我捎你过去?”
五百米而已,施谨没拒绝,“好。”
五分钟后,施谨坐上彭甬聪的车。她问:“公司没给你配司机?”上次去昆山也是他自己开车,今晚吃饭还是他自己开车。
彭甬聪说:“老板抠门。”
施谨笑了笑,转头看向车窗外。
车子开得不快也不慢,路过面馆,又路过奶茶店。彭甬聪很随意地问了句:“奶茶要喝吗?”
施谨仍然偏着头,“嗯。”
彭甬聪在路边泊车,却没下车去买奶茶。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找出茶饮店的小程序,选择点单自取。
时间被他的举动缓慢地拉长,在车内凝成无影无形的细丝。
彭甬聪从头到尾没问施谨要喝什么。点完单,他把手机放在一旁,也没再说什么。
施谨问:“前面有多少单?”
彭甬聪说:“四十三单。”
施谨说:“你先告诉我要等这么久,我就不麻烦你了。”
彭甬聪说:“点都点了。”
施谨终于转回头。彭甬聪没看她,打开车门,下车走去奶茶店。夜色中,施谨隔着左侧车窗看向男人的背影,她不需要问他为什么不留在车上等。随后她低眼,抬起手臂,左手搭上方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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