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行烟烟
这话一问出口,她就将发热的脸颊贴上手机屏幕降温——梦中的情境无法控制地在眼前复现,她的欲望迫使她正视自己的内心,可她无法将这样的诉求直截了当地说出口——即使她是花钱的这一方。
曾雾的语气仍然听不出情绪:“你想怎么用?”
宋零诺不知道心跳声是不是也会传到对面,“除了打电话,做其他事情也可以吗?”
曾雾问:“比如?”
宋零诺试着问:“比如见面,吃饭,或者……”或者像第二次拍摄时那样“用你”,是可以的吗?
曾雾等了半天,又问:“或者什么?”
宋零诺说不出口。
宋零诺,明明你是花钱的这一方,你为什么要心虚?而且还心虚得这么明显?
时间一秒接一秒地流逝,这样的浪费令她开始感到心疼,她终于又开口:“……没有或者了。”
曾雾说:“我明天下午要飞长沙,下周三回来。”
宋零诺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讲工作行程,所以呢?
曾雾说:“下周三晚上见面,吃饭?”
宋零诺切换到手机邮箱查看工作日历。虽然她的时间远远不如他的时间价值高,但是她的时间一样很重要。
一看工作,宋零诺的心跳就开始降速,情绪也渐趋平静。“适应性时尚”项目正处于早期,CMI要出具目标消费者洞察报告,以供商品和品牌两个部门了解境内外市场规模的潜力,梅森问许宗元申请了一笔额外预算,用来做多国家地区的市场及消费者调研,为了和调研公司的各个当地团队流畅沟通,从下周开始会有很多清晨和深夜的跨国会议,梅森允许宋零诺一起参加会议,进一步学习成长。除此之外,她还有小红书要运营,还有答应刘辛辰的B站视频要拍摄。她的工作日真的非常忙碌。
宋零诺如实说:“我最近的工作日都很忙哦。”虽然她的欲望是真实且迫切的,但她清楚,如果没有支撑欲望的金钱,她连现在的这个电话都不可能拥有。
曾雾沉默了几秒。
宋零诺以为他误会了她的意思。
但他在沉默后又开口:“明天上午?”
宋零诺愣住。
他是在问明天上午要不要见面吗?可她和他今天在一起工作了一整天,又一起吃了晚饭,这么快就又要见面吗?这么快就又可以见面吗?
她的心跳开始重新加速,“……好的。”
曾雾发来一个地址,问:“明早十点半?或者十一点?”
宋零诺看着这个地址,它明显不是一家餐厅,它看上去像住宅公寓。她问:“不是要一起吃饭吗?”
曾雾说:“你不是要省钱买很贵的东西?我做饭,你省钱。”
宋零诺又将脸颊贴上手机屏幕降温。她原本以为很贵,但现在看来也没有那么贵。她将心里话说出口:“真的可以打这么低的折扣吗?”
曾雾反问:“你是按什么标准出的价?”
宋零诺说:“按你的工作标准报价。”
曾雾继续问:“所以你认为我现在是在工作?”
虽然看不见男人的表情,但宋零诺仍然可以察觉到他的脾气,就好像晚饭时一样。她又感到莫名理亏,跳回去答他前面的问题:“明早十点半。”通话已经进行了快十分钟,时间不该被随意浪费,她重新按亮手机屏幕,“那明天见哦,晚安。”
对面等了两秒,才说:“晚安。”
挂断语音,宋零诺看着对话框。
曾雾发起了语音通话。语音通话已结束。
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刚才是确认了一场约会吗?左胸口处的情绪饱满得像要撑破她的心脏,不知为什么,宋零诺下意识地想到季夏的话。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成为她的归宿、她的终点。只有她自己,才会成为她的归宿、她的终点。
只有她自己。
宋零诺以为这一晚她会做梦,然而没有。早晨七点多,她被敲门声吵醒,是物业。对方先表示抱歉,然后说楼下住户投诉天花板渗水,需要宋零诺配合查看一下厨房和卫生间的下水,尽快安排维修事宜。宋零诺去看厨房,果然水池下方的管道在一滴接一滴地漏水,情况不严重,但的确会对邻居造成影响。她尝试联系房东,一直到八点多都联系不上,为了不耽误楼下邻居的正常生活,她选择自己先报维修,在家等师傅上门。
看看时间,宋零诺没办法在约好的十点半去赴约,她只能发微信给曾雾说明情况。
遗憾吗?
宋零诺捏着手机。天亮后的现实将她从昨夜的情绪中强有力地拖拽出来。她怎么会愚蠢地认为一千六百六十七元和一千六百六十七分钟就能弥合她与他之间的距离?
等了十分钟,曾雾没回消息。
宋零诺放弃期待。她去洗脸,然后给自己弄简单的早餐,边吃边打开工作电脑。这时候微信语音响起。是曾雾。
和昨晚一样,男人的声音在电话里听不出情绪:“早。”
宋零诺则试图管理自己的情绪,“早。”
曾雾问:“还想见面吗?”
还想吗?
宋零诺的情绪没办法被成功管理,她只能顺从它,“怎么见呢?”他下午不是还要飞长沙吗?
曾雾说:“我的建议是你取消维修预约,把你家地址发给我。”
宋零诺一怔,“你要来帮我修水管吗?”
曾雾说:“你不是要省钱买很贵的东西?维修费是不是钱?要不要省?”过了一夜,他的脾气还是没有消失。
宋零诺没回答。
她转目环顾这一间蜗居,狭挤局促,处处暴露出她所处的现实阶层,她要让他亲眼验证她的人生处境吗?
她可笑的自卑与自尊又冒出头。一千六百六十七块钱远不足以消除这可笑的自卑与自尊。
她说:“我……”
男人却打断她:“你昨晚买我的勇气去哪里了。”
宋零诺要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四十分钟后,宋零诺将一张手写的纸片塞进隔壁屋的门缝。虽然房东将房子改成了两个独立的出租套,空间完全互不干涉,但宋零诺认为还是有必要让租住隔壁的女生知道她今天有访客。隔壁的女生是个自由职业者,平日深居简出,同宋零诺很少打照面,也不喜欢被打扰。塞好纸片,宋零诺锁门下楼。
在小区门口等了五分钟,宋零诺看见不远处出现了熟悉的男人身影。他显然没开车,也没打车。
等人走近,宋零诺的左胸口处又开始鼓胀,她抬头看他,“你是怎么来的呢?”
男人还是那句话:“我没名字吗?”
宋零诺现在越来越了解他的脾气了,立刻重新组织语言:“曾雾。你是怎么来的呢?”
曾雾说:“地铁。”
宋零诺转身带他进小区,不掩好奇:“你会坐地铁?”工作一小时就能赚五万块的人,会坐公共交通?
曾雾说:“地铁又快又便宜,我为什么不坐?”
便宜?
宋零诺很难相信,“你不是很爱花钱吗?”
曾雾看她:“谁告诉你我很爱花钱?”
宋零诺说:“第一次吃饭的那间餐厅,还有那瓶九千六百块的酒……你不爱花钱的话,怎么会选那间餐厅,怎么会点那瓶酒?”
曾雾面无表情:“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宋零诺想了想,心里有了一个答案,但她并没有回答。
一直到曾雾真的开始动手修水管,宋零诺才相信这个平常一小时五万块的男人是真的会修水管。
他甚至还带了工具包来。
宋零诺以前只见过他的摄影器材包,只见过他握着相机时的双手,从不知他还有这一面。
没有阳台,厨房面积狭小,只能容纳一个人在里面干活。墙的上方有一扇小窗,早秋的太阳晒进来,照在男人又宽又厚的脊背上。
宋零诺站在厨房外,她的目光同阳光一道抚过他的脊背。她的脸颊又在发热,她不懂为什么这个男人总能唤起她不合时宜的欲望。
曾雾转身擦手,对上她的目光,“在想什么?”
宋零诺说:“……你怎么会修水管呢?”
曾雾没揭穿她。她的目光如此赤裸,在想什么,他能看不出吗?他擦完手继续干活,“我以前穷过。有段时间为了赚快钱,干过很多活。”
比她还穷吗?
宋零诺再一次转目环顾这间布局狭挤的蜗居。男人从进门开始就没表露过任何不适的神态,他身处这样的环境很自然,自然到令她讶异。
“像是修水管吗?”她问。
曾雾点头。
“还有什么活呢?”她又问。
曾雾换了个扳手,“还做过兼职模特。”
宋零诺十分惊讶,她读过他那么多介绍和采访,这个信息从没被公开。她不解:“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曾雾说:“十一年前,在英国。”那时候郝翠雪对他的资助只能解决基本生存,但碰上家里出事,他太缺钱了,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搞钱,“为了钱,干什么活都行。也是因为做模特,才有机会碰见A.Z.,他当时需要一个摄影助理,在所有能干这活的人里,我是最廉价的那个。”
当年他带着自己的作品集在棚外等了十一个小时,A.Z.结束工作后问他,搞Fine Art的人为什么对Fashion Photography感兴趣?他当时给出的理由是虚伪至极的理由,他说他仰慕A.Z.的风格和才华,A.Z.对他而言是偶像一样的存在,他希望能够和偶像一起工作。
他没对郝翠雪讲过这些细节。
但他今天对宋零诺讲了这个故事。
故事讲完,水管也修好了。
男人坐在厨房的地板上休息。
宋零诺拿了一瓶水,蹲下来递给他。曾雾握住瓶口,拽了一把,宋零诺来不及松手,被他拽得坐了下来。
她抬眼,看见他额角的汗粒,又闻到了若有若无的稻梗气味。一千六百六十七元和一千六百六十七分钟无法弥合的距离,竟被男人讲的故事缩短了。
曾雾开口:“你很能吃苦。”
讲这话时,他的目光同阳光一道笼着宋零诺。她与他对视,有些话,她很少对别人说,“你知道长在地里的一棵树是什么样吗?”
十四岁那年暑假,宋零诺跟着奶奶回农村,看着堂姐在烈日下一把一把地割草,背着草垛的堂姐就像是长在地里的一棵树。那片土地太穷了,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也穷惯了。那片土地上的女人都很能吃苦。生存、繁衍,是她们永恒的人生主题。
长在地里的一棵树,只能看向远方,无法去向远方。
宋零诺说:“和她们相比,我一点都不算能吃苦。我已经足够幸运。”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话,可以称得上是约会吗?这与她想象中的约会完全不同,可又比她想象中的约会要丰盈太多了。
曾雾将喝完的水瓶放在地上。
宋零诺看着他的动作,他或许应该离开,按照他计划中的下一个行程去机场。她说:“今天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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