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行烟烟
李微实回头,把手机揣进兜里,“你好呀。”
在这种场合,李微实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一件长袖上衣,一条牛仔裤,加一双运动鞋。对比之下,宋零诺可谓“盛装”,她又继续惊讶于李微实可以无视dress code来这场活动。
之前受李微实“全纳教育”的启发,宋零诺得以在公司内部推动适应性时尚项目的商业化,她一直想找个机会感谢李微实。今晚见到对方,宋零诺先口头道谢,然后礼貌询问是否能加个微信,接下来请李微实吃顿饭。李微实还是笑笑,没说“不客气”,也没同意让宋零诺加微信,只说:“我第一次来这种活动,你带我转转好吗?”
虽然遭到拒绝,但宋零诺一点都不感到难堪,李微实就有这种卓越的能力。宋零诺感到自己被李微实向下兼容了。她点头,带李微实往人多的地方走,一路给李微实介绍“无畏WUWEI”品牌的理念,又问李微实去没去逛过品牌的概念旗舰店。
走道尽头是一堵高达五米的液晶幕墙,宋零诺问李微实是否想在这里拍一张打卡照?李微实不直接拒绝,只是侧过身,说那边好像有人在看你。宋零诺回头,看见了一米开外的施谨。
施谨和赵悦在一起,她对上李微实的目光,问宋零诺:“你朋友?”
宋零诺知道在这种场合应该怎么介绍人,她先给施谨和赵悦介绍李微实的身份,又给李微实介绍面前的两位——她的老板和前前老板。
施谨和李微实握手,对宋零诺说:“你赵悦姐想找人帮忙拍团队合影,你去帮帮她吧。”
等赵悦带着宋零诺走了,施谨才重新看向李微实。李微实立在液晶幕墙下,微卷的短发稍被光线照得斑斓,她抬着头,打量墙上流动变幻着的图形。施谨的目光顺着李微实的发尾滑到她的脖子,“你要喝点什么吗?”
李微实转头,看向她手里的杯子,“你喝的是什么?”
施谨回答:“今晚的活动特调。我去帮你拿一杯。”
李微实冲她笑笑,伸手,直接拿过她的杯子,“不介意吧?”见施谨摇头,李微实低头尝酒,两口之后,把杯子还回施谨手里,“太苦了。”
施谨捏着杯子,水晶外壁留有李微实握过的温度。她看向李微实的嘴唇,对方没有涂口红,所以杯沿没有留下任何被抿过的痕迹。施谨说:“我听宋零诺讲,是你的‘全纳教育’启发了她。谢谢你,这对她的帮助真的很大。”
李微实问:“你怎么谢我?”
施谨微微笑了,“方便加个微信吗?我请你吃饭。”
李微实从牛仔裤兜里摸出手机,和施谨互加微信,她当着施谨的面修改备注名,把“Vivian Shi”改成了“说要请我吃饭的小施”。
施谨说:“我比你大。”
李微实仔细看她的脸,显然不信,说:“我八八的,你呢?”
施谨说:“我八七年十一月生的。”
李微实笑笑,却坚持不改微信备注,“你怎么笃定我比你小?你之前查过我?”
倘使换个人,施谨必不回答。但李微实的智商和背景摆在这里,施谨如实相告:“我查过你。”
“哦,”李微实很感兴趣,“查到什么程度?”
施谨说:“你的母亲是刘总小时候的保姆。刘总从四岁到十五岁,都是你母亲在照顾。”
李微实问:“你要请我吃饭,是因为我帮了宋零诺,还是因为我妈和冉总的关系?”
施谨答:“因为你母亲和刘总的关系。”
李微实点头,“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坦诚吗?”
施谨说:“不是。”
李微实重新打开微信,把施谨的备注名改成了“对我坦诚的小施”。
刘峥冉太忙,这次没来看“无畏WUWEI”大秀,但刘衡闹着要来上海看他哥,刘峥冉就让王钧带小孩来玩两天。受姜阑所托,黎桃专门在VIP区给王钧和刘衡留了位子,就挨着梁梁请来的一群街头圈OG。
安顿完零诺集团老板的儿子,黎桃看看时间,捏着烟盒走出VIP区的后门。十二月末的深冬夜晚,一个女人光着腿站在门外,背靠门柱,手里捏着已经烧了一半的烟。
黎桃看清对方脚上的鞋,缓慢地抬手,把walkie talkie的耳机摘下来,“Alicia, 好久不见。”
季夏闻声回头,脸色未变。
黎桃从烟盒里弹出一根烟。
季夏顺手递上打火机。
黎桃接过,“我以为你已经彻底戒烟了。Neal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一般。”季夏把烟头丢掉,熟门熟路地从后门角落的纸箱里掏出两瓶香槟,没找杯子,直接打开,塞给黎桃一瓶,“秀很成功。”
两人碰了碰酒瓶。
季夏没喝,把整瓶香槟随手倒了。黎桃则把酒瓶放在脚边,“你有什么comment?”
季夏今天受邀来看秀,坐头排的位子,是姜阑对她的尊重与重视。季夏没给这场秀任何评价,“TAP上上个月在相门老城墙做的那场活动蛮有意思的。”
那是黎桃继P集团后签下的第二个重量级外资奢侈品牌客户,那场活动惊艳了全行业,成功地为黎桃带来了更多的外资客户。不出意外,它会出现在2021年亚太地区所有奢侈品营销机构的年度案例盘点top 10中。
黎桃说:“Xvent月初在北京帮国内羽绒服品牌做的那场舞台剧也不错。”
那是季夏继Y集团后签下的第二个重量级国内本土品牌客户,和Y集团相似,该羽绒服的平均客单价还不到四位数,在国内开着几千家直营、经销和加盟店,天天说要做全球第一,好像喊喊口号就能梦想成真。
黎桃问:“Alicia,帮这些品牌做事情,你向下兼容得辛苦吗?”人是会变的,就算速度再缓慢,也总归会变。在她们这行,人和人最大的差距不是认知的差距,而是审美和做事方式的差距。现在的季夏,面对这些客户,还能再讲出什么“classy, simple, clean”?
季夏动了动嘴角。她问:“做‘无畏’的秀,你是怎么说服姜阑的?”
黎桃答:“我告诉她,对比老东家Xvent,我的服务优势是‘More Open-minded, More Innovative, More Flexible’,这是能力,也是承诺。”
季夏点头,“恐怕你还少讲了一个:‘More Aggressive’。”
黎桃不否认。
季夏又问:“我听人讲你最近在教育外资品牌客户布局直播电商?你准备all-in这个领域?”
黎桃说:“帮品牌做数字化转型的战略和基建周期太长,收益缓慢,我不碰这种业务,我也没有兴趣和Xvent在这个领域竞争。两年前看上去激进的商业模式,现在已经趋于保守。你不觉得吗?”
季夏说:“保守意味着稳妥和低风险。”
黎桃笑了,“Alicia,我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从你嘴里听到这几个词。你不能不承认,或许你已经老了。”
日历翻过十二月,季夏带着本命年的尾巴搬入新家。当天是陈其睿的五十三岁生日,两人请了一些人来家里聚餐。等人散了,阿姨收拾客厅和院子,季夏回到三楼,陈其睿则去了二楼。
临睡觉前,季夏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日期,“2022”四个数字令她短暂地恍惚。2021年过得不易,前几天跨年夜,宋零诺发了一条元气满满的朋友圈:“一年会比一年更好哦!”当时季夏刷到这条,被年轻人独有的希望感逗笑了。
宋零诺说的或许没错。
连如此艰难的2020年和2021年都已经过去了,2022年还能有多难?
陈其睿生日后的第三天,季夏和他一道去宁波拜访桑德易。路上,季夏说:“我和桑德易讲,你对品牌公司的成功有一个独家心得:外看产品创新,内看组织管理,核心看顾客价值,长期看品牌文化。在这‘四看’当中,组织管理是最重要的纽带,也是最难发现问题所在的。”
陈其睿说:“我什么时候讲过这四句话。”虽然没讲过,但这四句话怎么听都像是他会讲的话。
季夏说:“我说你讲过,你就讲过。”
陈其睿不反驳。他握了握季夏搁在腿边的手,“好。”
季夏也握住他的手。
她又一次地想到宋零诺的朋友圈。一年当然会比一年更好,季夏从未如此刻一般对人生、事业和婚姻拥有全盘掌控的感觉,一切都在朝着她想要的方向进展,2022年还能有多难?
两人在宁波停留了一个周末。陈其睿给桑德易带了几瓶酒,桑德易则请陈其睿和季夏去看了几座山,期间和陈其睿有过两场促膝深谈。待到两人启程回沪时,桑德易对季夏表示,只要小许的组织管理变革方案送到他办公桌上,他就没有不批的道理。
回到上海,司机接陈其睿回家,季夏则去公司。
周日傍晚,公司空无一人。季夏坐在办公室,看了一遍TAP做的“无畏WUWEI”大秀回放,扫了一遍各方媒体的评价,然后拿起手机,打电话给许宗元,问他人在哪里,方案为什么迟迟没有送到桑德易的办公桌上?
电话那头,许宗元的语气像沾了火药:“别催我。”
季夏听出他喝了酒,“你在陪谁?张嵩复?”
喝了酒的许宗元居然有胆子直接把季夏的电话挂了。
只要方案送到桑德易的办公桌上,桑德易就没有不批的道理。问题是许宗元只要不过了张嵩复这一关,张嵩复就有办法让他的方案永远送不到桑德易的办公桌上。
许宗元带队去宁波,驻场整整六周半,回来又继续干了六周半,最后做出一份他自己都超越不了自己的Y集团组织管理变革方案。许宗元和桑德易的助理约时间,得到的回复是桑德易要召集所有事业部总经理一起听这份方案。他请桑的助理帮忙约各位总的时间,助理回复说这得靠您自己了。无论许宗元再怎么联系,对方都不再搭理他。
这不仅是Y集团官僚的做事方式,更是桑德易对外部咨询方的初步考验——如果许宗元连各个事业部总同意开这场会都搞不定,这方案还能实施和落地吗?
许宗元可以去求季夏。但他不求。
在宁波的那六周半,许宗元和张嵩复吃过三顿饭,张嵩复反复提起等他到上海出差的时候一定要再聚一聚。等张嵩复真到了上海,许宗元接到他的电话,张嵩复说在宁波的时候家里老婆天天盯着他的皮夹子和皮带,好不容易能出来喘口气,问许宗元有没有什么“安排”?
夜场里的酒气能淹掉人的半条命。
凌晨两点,许宗元走到室外,蹲在马路边上开始吐。吐完后他扯开衣领,索性直接坐在冰凉的柏油地上。
街对面,一辆停着的车被司机发动,掉头,缓缓地行驶到他跟前。
副驾这一侧的窗户降下来,许宗元看向里面的驾驶位,然后就看见了他此时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他问。
季夏说:“你要不想让我知道,就别用公司的卡消费。”
许宗元喝得连脖子都通红,他梗着头颈嚷嚷:“我还不能报销了?!”
季夏扬手,烟头飞出副驾车窗,砸到许宗元脸上,“滚上车来。”
许宗元一上车就瘫做烂泥。他之所以变成这幅样子,全是因为青黑的夜空中的那颗巨大的、肮脏的球体。
季夏问:“你给张嵩复找了几个女人?”
许宗元口齿不清,但脑子还留有一丝神志,“怎么了,你要fire我?你是不是就在等这一刻?你能给客户送男人,我不能给客户找女人?我给他找女人是因为你要做这么low的客户,是为了让你帮他老婆抢他的位子,是为了让你赚大钱,你骂我?你觉得我是和谁学的?你说,我是和谁学的?你要是fire我,我就去申请劳动仲裁,你敢fire我?”
季夏的车上从没坐过醉成这样的男人。
她把保温杯盖拧开,递给许宗元。许宗元不接。季夏就把一杯温热的水直接泼到他脸上。许宗元抬臂蒙住脸。
半天,他说:“我要辞职。”
季夏说:“可以。”
许宗元说:“我要明天last day。”
季夏说:“可以。”
许宗元一把拉开车门,下车后又把车门重重地甩上。
季夏没开车走。
他走了两步,又回来,狠狠地扒住车窗骂说:“这就是你的leadership?这就是你的coaching和mentoring?”
季夏拧上保温杯盖,“Eric,你以为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论你告诉自己什么答案,你的每个选择和行为才真正地构成了你这个人。在真实的选择面前,一切借口都是荒唐的。选择从不骗人。”
许宗元死死地盯着季夏。
季夏说:“这才是我对你的coaching和mentoring。”
第116章 . 不死不休
开车回家路上,季夏打电话给王杉风。快凌晨三点,王杉风还没睡,接起电话问什么事。
对别的客户,季夏不用事事讲实话,但是对王杉风,季夏不瞒她。张嵩复这趟来沪出差都干了些什么,季夏的手下是怎么纵容他的,季夏是怎么失察的,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杉风。王杉风听完,一点反应都没有。季夏等了一会儿,问她在做什么。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王杉风说在看下次研讨会要用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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