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行烟烟
宋零诺问:“需要她单独casting吗?”
梁梁摇头:“不用。我会搞定。”
Ken找叶叶商量购买采访7az那期播客的内容商用版权,被叶叶婉拒,Ken怎么谈都没用。刘辛辰还没来得及吐槽Ken能力不济,宋零诺就说我去找叶叶谈吧。
有些话,Ken没当着宋零诺的面讲,不妨碍他转头就和刘辛辰说:“纪录片这事宋零诺屡战屡败,屡败还要继续再战,简直没完没了,她就非要通过这一件事证明自己的能力吗?”
刘辛辰说:“你好意思讲别人的能力?”
宋零诺下班约叶叶在小区门口的面包店聊。她不想再走进叶叶的房间,喝叶叶泡的果茶。
叶叶听完宋零诺发出的拍摄邀请,“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同意?”
宋零诺不回答这个问题,“梁梁说,这次拍摄的setting和props可以大面积地加入你画作里的元素,整体创意方案等她和摄影师对好后会给你过目。等这季广告出街后,有多少人看到这条广告,就会有多少人看到你和你的作品。”
叶叶没有直接回绝。
宋零诺不问她是否同意,“作为交换,我要你免费授权采访7az的那期播客内容给零诺时尚商用,并且同意在需要的时候配合纪录片的拍摄,稍后Ken会来找你签合同。”
Ken在群里告知大家叶叶已经完成了合同的电签。刘辛辰说知道了。宋零诺看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没有产生任何成功推动项目继续进行的成就感,只感到深深的疲惫。
梁梁将这季的广告拍摄改为双模特,刘辛辰对此决策很认可,宋零诺拍“无畏WUWEI”已经拍了整整一年,年轻消费者需要新鲜感来刺激——新鲜感体现在新形象、新调性、新面孔、新故事。除了国内,海外传播同样需要被考虑,Petro要求刘辛辰为新的拍摄“build a strong story”。
刘辛辰带着“造故事”的主题来找宋零诺。
宋零诺看着大写的“SISTERHOOD”,不予置评。
刘辛辰问:“你有意见吗?”
宋零诺说:“没有。”
刘辛辰想要怎么编叶叶和宋零诺之间的姐妹情谊,宋零诺只要摆正一个工具人该有的心态,就不会有任何意见。
确定叶叶作为拍摄模特人选后的次日清晨,韦霖把宋零诺堵在没人的茶水间里。她很直接:“我听梁梁说,你不同意和我一起拍摄?你推荐了另一个‘更合适’的女人?”
宋零诺本来在洗杯子,只能被迫关掉水龙头,“是。”
韦霖说:“我需要知道她比我‘更合适’的原因。”
宋零诺觉得无比讽刺。她没质问韦霖当初为什么要向梁梁越界自荐,韦霖反倒来质问她为什么不同意?面对咄咄逼人的韦霖,宋零诺撇开目光,无意识地甩了甩两只手上的水珠,给出一个回答:“……因为叶叶身上的‘故事性’比你强,更适合后续传播。”
韦霖问:“只有这个原因?”
宋零诺不吭声,拿起杯子想走。
韦霖却堵着路,“让我猜猜,你和她之间有利益互惠关系。她能给你我无法给你的利益。”
宋零诺很想一把推开韦霖,但她不想触碰对方的身体,只能皱眉:“请你让开。”
韦霖不让,“你可以告诉我,你要什么?”
明知茶水间是开放的公共区域,韦霖不可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但宋零诺还是迫切想要离开这里,“你让开。”
韦霖仍然不让,非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宋零诺攥紧杯柄,“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哪样?”韦霖问。
宋零诺再一次感到无比讽刺,怎会有人能够如此恬不知耻地明知故问?她把杯柄攥得更紧了,“Web3的项目已经是你的了,老板们充分认可了你的工作能力,周苏和Alicia的人脉关系你也建立了,你还不满足吗?一定要继续抢别人的东西吗?”
韦霖听完,两臂环胸,很浅淡地笑了,“你在生我的气啊。”
宋零诺继续不吭声。
韦霖说:“你不觉得自己讽刺吗?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我?”
不等宋零诺反应,韦霖又说:“你可以从Ivy Liu手里抢她的工作,我不能从你手里抢你的工作?我觉得很有意思,以Ivy的那个脾气和性格,她怎么没和你计较?让我再猜猜,你是不是找Vivian帮你出头了?让老板护着你?阑总接手我们部门时间不久,特殊时期,为了展示‘公平公正’,只能委屈Ivy了。你也真的好意思占这个便宜?”
韦霖继续:“你从Ivy手里抢的纪录片项目,做起来好玩吗?有成就感吗?做成了是不是一个很大的credit?‘适应性时尚’一期服饰一旦上市成功,这个工作成绩够你申请今年的HIPO吗?或者是今年的Z世代总裁特别奖?你不会要告诉我说,这些都不是你的工作目的,你并不在乎被老板们认可,你只是想要单纯地为弱势群体做出贡献,你抢Ivy的工作是因为你比她更富有‘爱心’?所以你的行为符合‘正义’标准?这种话,你自己相信吗?”
宋零诺喉咙发干,想说很多,但找不出半句合适的。
“讲到周苏和Alicia,”韦霖说,“你认为她们是你的私有资产吗?除了你之外,我就没有别的途径接触到她们吗?还是说,她们除了你之外,就不能再认识其她优秀的年轻人了?”
提到季夏,宋零诺抬起目光,盯住韦霖。
韦霖脸上还是那个浅淡的笑,“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宋零诺,我和你不一样,我做任何事情,都是当着你的面、坦荡大方地做。我要Web3的项目,是你不拒绝,Vivian才给了我。我提出和你一起去参加活动,是你同意了,我才有机会去。和梁梁提议双人拍摄,我并没有背着你,反倒是你,背着我去和梁梁推荐别人。我再问你一遍——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我?”
宋零诺反问:“这就是你对我的喜欢?”
韦霖说:“怎么,我喜欢你,我就得让着你吗?我喜欢你,所以你的优点我一向不吝赞美,开会时在老板面前我也实话实说。我哪点做得对不起你?”
宋零诺抿紧了嘴唇。
韦霖的笑意像是对宋零诺无言的耻笑,“与其指责我,不如问问你自己,你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要同意?到底是我没给你拒绝的机会,还是你畏惧面对拒绝的结果?你怕Vivian不支持你?还是你怕和我正面冲突?不论答案是什么,它都不是我的责任。别把你自己该背的锅甩给我,如果你连这点都做不到,你也根本不配去拍‘无畏’。”
说完后,韦霖主动让开路。她收起笑容,转身离开茶水间。
宋零诺紧攥杯柄的手指鼓起青筋,她有一股把杯子直接砸到韦霖身上的冲动,但她没有能力面对这么做的后果。
这称不上一场针锋相对的吵架。这是韦霖对宋零诺单向的输出和压制。
一整个上午,宋零诺毫无工作的心思。到了中午,她也没下楼去吃饭。办公室空调恒温,可宋零诺却四肢发冷,她知道这是因为心脏被气得无法正常供血。
宋零诺不是韦霖气成这样的,她是被自己气成这样的。
就算韦霖说的那些是宋零诺无法理直气壮地辩驳的,但是韦霖之前亲吻宋零诺的行为又算是什么?
这么关键的质问素材,宋零诺在情绪上头时居然忘了个一干二净,没有抓住机会反将韦霖一军。
工作比不上,吵架吵不赢,宋零诺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更无能。
7az纪录片的内容深挖方向,白川在听完“敞亮”的第二十七期后,重新抓了要点。
——“人类精神价值是超越缺陷,向生命的内在潜能发起挑战,电竞也一样——我也一样。”
这是7az第一次主动开口提及“缺陷”,白川说这句话听上去酷,但酷的背后一定有不酷的故事。只有拍出不酷的一面,7az外在的酷才能立得住。此外,白川要求品牌和俱乐部沟通,她想找7az的家庭成员聊聊,了解7az口中的“为了让妈妈抬得起头”。
当时几方打着群语音,宋零诺全程没怎么说话,但到最后,她不得不提醒大家:“那句‘人类精神价值……’的话不是7az原创的。”
白川问:“谁是原创者?”
宋零诺说:“7az的教练。”
说完,她发了一小段视频到群里。视频是两个多月前管宁的直播回放片段,长度不到一分钟,直播间弹幕有人在骂7az一个女瘸子怎么打职业,管宁在下播前说了这句话。
电话会议结束后,刘辛辰专程下楼,抓住宋零诺问:“你还特地录制保存管宁的直播回放?你什么情况?”两个多月前的宋零诺不可能预期到今天,她的行为并非为了工作。
宋零诺心情不好,没精力遮掩自己的真实情绪,“你理解是什么情况,就是什么情况。”
刘辛辰没想到宋零诺没有悬崖勒马的觉悟,“我之前是不是提醒过你?电竞职业选手出身的人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学历普遍低下,社交圈子封闭,生活枯燥无趣,职业发展也没什么大前途。你把我的话都忘了?”
宋零诺说:“没忘。”但她放任理智屈从于情绪,她也不可能对刘辛辰解释稻梗的气味,刘辛辰只会觉得她疯了。
刘辛辰说:“他要是得过世界冠军也就罢了,但他什么傲人成就都没有,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
宋零诺不想再说话。
如果管宁得过冠军,刘辛辰就不会认为他的学历、职业和社交圈子是问题了吗?
她继而想到7az。如果7az也像管宁一样,到最后没捧过一座金杯地退了役,她的人生选项比起管宁会更少,这个残障女孩能在刘辛辰的评价体系里占据什么位置?
宋零诺最后想到自己。
如果她成为不了刘辛辰定义中的能力者和成功者,她又会被刘辛辰怎样评判?在刘辛辰眼中,宋零诺还值得被任何人喜欢吗?
梁梁如期交付“适应性时尚”一期的首批样衣,用于支持7az纪录片的拍摄。Ken请黄笑帮忙安排7az做fitting的时间,黄笑听不懂什么是“fitting”,Ken解释说就是试试产品的风格和尺寸,看看要不要做调整。黄笑说,嗨,那你就说试穿不就完了吗,就跟逛商场的时候试衣服一个道理呗。
宋零诺按照黄笑安排好的时间,亲手拖着两大箱样衣去Union俱乐部。Ken同步安排了女性裁缝和造型师,在那边等着宋零诺。
去的路上,宋零诺抽空刷微博。Union前几天的晋级赛第一场惨败,打得离谱到被所有观众和网友骂是打假赛的地步,Union则靠这场败绩喜提当天微博高位热搜,整个俱乐部的管理层和战队人员从上到下被喷得体无完肤,无一幸免。隔天,网上又爆出一段视频,是Union战队教练管宁在比赛场馆后台和某赛事工作人员打架的片段。视频里,管宁把人压在地板上,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自己的胳膊上挂着几道伤,衣领被人撕烂了大半。管宁靠这条打架视频也上了一回热搜,词条排名不算高,三十八,这距离他上一次上热搜已经过去了一年半。那次是他作为Union的队长和指挥位,在比赛时出现重大失误,导致战队连那年全球赛的线下赛都没进去。
宋零诺想,7az不止比赛打法和风格很像当年的管宁,就连喜欢和人打架这件事,也和她的教练如出一辙。
一进基地,宋零诺就听Ken说,白川想找7az家庭成员还有她教练聊聊的要求难以被满足。黄笑和Ken说,我是真的为难,签合同的是7az,不是她妈妈,也不是她教练。
宋零诺搓了搓被箱子磨得通红的手心。
7az在单人宿舍里试衣服,拒绝任何人帮忙。宋零诺、裁缝和造型师三个人站在门外,好半天都等不到换好衣服打开门的7az。
宋零诺看看时间,抬手敲门。
敲了一下,两下,三下,里面没人吱声。
又过了半天,7az才把门打开。
宋零诺看向地上的两只箱子,衣服被7az翻过,乱七八糟地堆在箱子里,但她一件也没换上身。
宋零诺问:“你为什么不换呢?”
7az说:“之前看你们的资料,我觉得这些衣服又漂亮又方便,我好想穿。今天看到实物,我觉得它们很丑陋。”
样衣和线稿没有出入,宋零诺搞不懂7az为什么故意不配合。她耐着性子解释:“这些衣服和之前给你看的资料一模一样。”
7az说:“我不想穿。”
连日来,宋零诺的心情一直很糟糕,面对无理取闹的7az,她必须努力压抑情绪,“我们公司为这个项目投入了很多人力和物力,设计团队的同事们加班加点几个月,商品、品牌和零售部门的同事们也都尽力支持,大家都希望这个项目上市后能够成功。”说这些,也不知道这个世界里只有打游戏的女孩能不能明白。
7az说:“你们是为了赚钱吗?”
公司当然不是做慈善的,但是这个项目并赚不到什么大钱。宋零诺回答:“这个项目在一定程度上承担着品牌面向社会的公共表达,我们希望能够唤起大众对女性特殊障碍群体的更多关注,同时也为需要这些产品的女性消费者提供必要价值。”
7az说:“你把你们说得很了不起。”
也许还达不到“了不起”的地步,但宋零诺认为大家的付出和心血是有很大价值的,“难道不是吗?”
7az说:“做一堆给使用轮椅的女人穿的裤子和裙子就了不起吗?你知不知道,中国有多少下肢残疾的女孩用不起轮椅?你在大街上见过拄着拐杖的女孩吗?你知道她们穿什么衣服都不好看吗,因为不论她们穿什么,只要拄着拐杖,拐杖就会把衣服全部顶在腋下,很难看很难看。你们没想到很多下肢残疾的女孩需要的不光是裙子和裤子,还有上衣吧?你知道你为什么想不到吗?我看过你在小红书上发的志愿者招募笔记,你的粉丝里面怎么没人提醒你呢?我告诉你——因为那些女孩不是你的粉丝,她们‘不配’。她们也买不起你们的任何衣服,她们不配成为你所说的‘需要这些产品的女性消费者’。”
宋零诺两手发冷,她的心脏又开始不配合供血。她忍着火气,“我们公司品牌的定位就是这样的,价格就是这样的,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不想和你争辩,我要告诉你,你既然签了商务合同,你就必须履行合同上的义务。”
7az说:“那你们换个人来。我讨厌你。”
被讨厌无所谓,但被7az反复讨厌令宋零诺再也无法压抑情绪。她弯下腰,把箱子里的样衣一件件拿出来,举到7az脸前,逼她换衣服,“我也讨厌你。你就是个自私的、喜怒无常的、两幅面孔的不懂事的小孩。你之前不是说纪录片怎么拍都可以,但就是不能拍你是个残障女性吗?但你为什么就能和叶叶聊你的‘缺陷’和‘残疾’?你就是故意针对我是不是?”
7az说:“对。我就是讨厌你。”
宋零诺举在手里的衣服被7az一把拍掉。她还没反应过来,7az飞快地转了半圈轮椅,挥起胳膊,重重地搡了宋零诺一下,“你出去!”
大脑在这一刻因遽起的巨大愤怒而短暂宕机,宋零诺的身体做出最本能的反应,她同样挥起胳膊,重重地搡了坐在轮椅上的女孩一下。
事情于一瞬间失去了控制。
等宋零诺的大脑重新恢复意识时,她已经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右脸摔肿了,嘴角磕破了,一股咸腥的血味弥漫口腔。
管宁在邓标平办公室里。
在比赛场馆后台打架的事情,对外,俱乐部给赛事方赔了钱道了歉,对内,管宁被邓标平罚了两万块人民币外加本季度绩效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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