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暮夕
蒋聿成的手宽大修长,非常有力,握笔的地方有一层薄茧,一看就是文化人,常年握笔的那一种。
迟溪记得他年少时就很好学,不管是什么领域什么科目,成绩都是非常拔尖的。
迟溪虽然喜欢击剑,做一些户外运动,一双手白皙柔软,保养地很好,被他握着时,灼热粗糙的触感瞬间包裹住她,让她不太舒服。
她飞快抽回了手,不适地皱了下眉。
从小到大,她都很讨厌异性碰触她,有很多男生追求过她,最夸张的一个每天蹲在她宿舍楼下给她打水,不过只能换来她的冷脸,年少时也就蒋聿成可以出现在她身边。
那时候的他虽然也高大英挺,不会给她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一种难以言喻的侵略性。
年少时,除了蒋聿成基本没什么人敢靠近她。那个时候的她,孤僻、冷漠,也压根不跟人搭话。
一开始他们的关系也不好,他高傲又自负,眼睛长在头顶上,她也不服人,针锋相对互相挖苦是常有的事情。
后来他们渐渐长大,她的第二性征开始明显,头发变得乌黑柔顺,胸部微微鼓起,身体也变得苗条丰韵,有了少女的懵懂神情和清冷仪态。
她不跟他吵架了,喜欢上了看书。
他也变得成熟,大多时候坐在桌边望着她写字,偶尔逗逗她,把编织好的竹蜻蜓偷偷放到她肩上吓唬她。
迟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种小虫子。
她会气得追着他满屋子跑。
天天看到他时觉得烦,可当她很久没有看到他时,其实心里又会有一丝微妙的想念。她高一那年,他转去邻市上学了,她有将近一个学期没有看见他。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她坐在二楼的窗边安静地书写作业,直到保姆小跑着进来说有人找她。
迟溪皱紧眉头,心里想,谁会来找她啊?她没什么朋友。
脑中却闪过什么,她下意识想到了一个人,手里的笔也丢了,用她这辈子能想到的最快速度奔下了楼。
不远处的香樟树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立在那边。
蒋聿成穿得很休闲,里面是一件卡其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压一件同色的西装领大衣,手上戴着皮手套。
他仰头正望着不远处的飞鸟,修长的手很自然地垂在身侧。这样随性而优雅的穿着,更衬得他潇洒倜傥,卓尔不群,俨然翩翩浊世佳公子。
她还没有喊他,他已经像是有所觉察那般,微微侧转过身来。那一刻,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跟她对上,眼瞳里涤荡着浅浅的笑意。
仿佛盛满整个夏日的阳光。
“什么时候回来的啊?”迟溪快走几步,可到了近前,步子又放缓了,有些尴尬地对他笑笑。
她也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失态了。
他没有笑话她,而是将一个棕色的牛皮纸袋递给她。
“什么啊?”
“打开看看。”
迟溪好奇地想去打开,又猛地停住。
她忽然想起他之前也用这样的方法吓过她,罐子里装了满满的蚱蜢,她吓得脸都白了。
他似乎看出她的顾虑,不禁失笑:“放心,不是蚱蜢。”
她没动。
他无奈地说:“也不是虫子。”
她看他,似乎在衡量他话语里的真实性。
他被气笑了:“我的信誉这么差?”
迟溪这才姑且相信他一回,将纸袋打开了。
里面是一个玻璃罐子,罐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折好的小星星。她取出一颗,按照他的指示打开,里面用钢笔书写着“生日快乐,迟小溪”。
第二颗也写了,不过不是同样的话,而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要开心,不要总是板着脸”……
迟溪摸着纸张上的纹路,默了好久,后来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其实她想问的是,为什么要给她过生日。
因为除了小时候的妈妈,后来没有人给她过过生日。
蒋聿成笑望着她说:“其实也不算专门给你过,正好我老师的女儿拜托我去花店买花,那家店里正卖这个流彩纸,我就捎了一些。漂亮吗?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谢谢。”迟溪也笑了笑,避开了他定定凝望着她的眼神。
蒋聿成跟她说话的时候,目光总是专注地落在她身上,那种目光,像探究,也像一种交流、一种微妙的试探。她有时候看不懂,有时候又似乎有所觉察。
不像学校里大喊着喜欢女孩子的那些男生的目光那样肤浅,比那些要郑重,要清明,要克制。
但又不像是看普通朋友的眼神,比那个要热切些。
蒋聿成很喜欢跟她下棋,有时候他们坐在棋盘上就是几个小时,也并不觉得疲累。那时候,他望着她的眼神也是这样,仿佛她不是比他小五岁的一个小姑娘,而是一个地位同等、可以深入交流的对手、伙伴。
其实他们有时候也不需要交流什么,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第4章 他认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
纪礼退出去时,不忘带上门。办公室内归于沉寂,只有墙上的钟表还在走动,有一些磁性的沙哑。
蒋聿成低眉敛目继续翻着文件,修长手指间,书页漫不经心地拨过,在安静的室内更加清晰入耳。
他的五官本就凌厉,眉眼深刻,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周遭气温能降到冰点。
这样相对无言,实在尴尬。
迟溪多少有些不自在,但见对面人好像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只好率先开口:“好久不见,蒋聿成。你过得怎么样?”
蒋聿成挑眉,终于放下资料看了她一眼,没接这个腔。
迟溪也有些尴尬。
问了句屁话。
但对于两个六七年没见过的人来说,实在找不到什么有营养的话题。
他的神色又太过冷漠,好像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她只好把话题往公事上引:“纪礼跟你谈过收购S企的事情吧?”目光落在他手边的文件资料上。
是她传真发给纪礼的那一份,他应该已经看过了。
蒋聿成淡淡点头,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迟溪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好继续:“合则两利,这是双赢,如果S企被其他强有力的对手公司收购走并将产品投入市场,对东信制造也是不小的冲击。而美高在此领域的发展方向与东信制造不同,双方并不是直接竞争的关系。或者换句话说,就算要竞争也不是当下,而是以后的事情了。以当下的情形来说,我们是极好的合作伙伴。”
他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在她说到“就算要竞争也不是当下时”,忍不住笑了笑。
迟溪皱眉,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抱歉。”蒋聿成很快收拢了表情,稍稍偏头看过来,不疾不徐地说,“恕我直言,东信制造短期内并没有大幅度扩张市场的打算,各方面的渠道体系也趋于成熟,收购S企对我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可对迟三小姐而言,似乎不是如此吧?”
他微微一笑,倒是很迷人,“坐上这个位置这么久,一点儿成绩都拿不出来,怎么跟你爸交代?”
一句话,精准掐住她的软肋。
迟溪神色微变。
她很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四目相对,他好似看不到她脸上隐忍的愠怒,平静道:“为什么这么努力证明自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坐上这个位置。仅仅是为了金钱、地位?还是为了你那个还在精神病院的妈,又或者是替你那个瘫痪了的弟弟报仇?”
“我倒是挺好奇,迟先生知道自己向来乖顺的女儿其实早就想取他而代之后会怎么样呢?”
他语速和缓,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道来,却好似一把锋利的刀子,一下一下切开她内心最隐秘、最脆弱的地方。
室内寂静,只能听到水声循环流动的声音。
迟溪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每个人都有秘密,没有人是真正无坚不摧的。
好在她很快稳住了情绪,回望过去。
蒋聿成仍是那副平静表情,迟溪却有预感,他是在故意激怒她。
她默了会儿,忽然用一种诚恳的语气说:“蒋聿成,你还在恨我吗?”抬眸凝视他,似乎想从他冰冷漠然的面孔上看出点儿虚实。
可惜,她失望了。
蒋聿成只是平静地笑了笑,反问她:“为什么这么问?”
迟溪语塞。
蒋聿成换了个叠腿的姿势,微微后仰靠入真皮沙发里,十指交握,搭在腿际:“还是你心虚?”
他本就是世家公子,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傲气天成,随意扫来的一个眼神也叫人心惊胆战。
哪怕他兴致缺缺,其实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传递。
这种冰冷睥睨,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漠然和习惯,倒不是真的想要刁难谁。
迟溪对敌从来不落下风,唯有这个人,她心里有愧,没办法坦然面对。
哪怕在心里建设很多次都过去了,他现在也过得很好。
可是,每每对上这双古井无波的深眸时,她还是会感觉心脏钝痛,如针扎一般。
她总是忍不住将眼前这个成熟冷漠的男人跟过去那个温暖笃定的翩翩少年联系到一起,然后就会发现,他们好像没什么相似的地方。
过去那个蒋聿成,从来不会用这种眼神望着她。
“……我不欠你什么。”半晌,她喉咙略有些发干地说。
蒋聿成点点头,像说给她听,也像说给自己听:“对,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不过是审时度势,放弃了自己多年的朋友罢了。”
四周陷入沉默,气氛一下子沉入谷底。
迟溪心里好似也灌了铅,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拖着坠入深渊。不能挣脱,也无法抗拒。
她真的问心无愧吗?
从表面上看,她确实没有实质性地伤害过他。但是,实际上呢?
在他陷入低谷、求助无门时,她毫不犹豫地斩断了他们多年的情谊,还嫁给了旁人。这何尝不是给了他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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