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眉眼缱绻
家里人多锅也多,一个大灶上三口大铁锅并排排开,锅里早就被顾雄加满了水。
坐在灶前小板凳上,随手拿过一捆干竹叶团成一团,摸出火柴盒划拉两下,火苗瞬间燃起。
用火钳夹着放进灶里,顾卿卿又把大柴劈碎,这样容易燃。
等火旺起来了,加了几块大树根,分到另外两个灶里。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想起赵婶说的事,心不在焉问:“阿娘,您说阿爹有希望当大队长吗?”
时如霜正洗碗呢,一听这话笑了:“谁知道呢,你赵婶也不知道从哪探听来的消息,不过现在这位大队长确实年纪大了,也该退了。”
顾金这个人吧,从她嫁给他起就知道,是个实心眼的,为人也稳重,她是觉得自己男人当大队长也未必不能挑起大梁。
顾卿卿点头,“我看阿爹好像也没这个心思……”
母女俩在厨房说话,张翠芬带着二媳妇在房间点着煤油灯给家里这几个男人纳千层底缝布鞋,等农忙时节过去家里的劳动力又要去挖渠开山打石头修河提了,鞋子一个月就得费两双。
大屯村的夜晚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几声蝉鸣,顾家的男人在后院地里干活,女人拉着家常聊聊闲事。
“汪汪——”
听到有狗吠声,张翠芬捻着针在头发上蹭了几下,手上的顶针顶着针尾继续纳鞋底:“见山出来巡逻了,看样子得有十一点半了,缝完这个鞋面子你就去休息,明天大早还要出工呢,晚上别偷偷点灯熬油缝补,小心熬坏了眼睛。”
她叮嘱二儿媳妇:“听娘话,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欸!”韩莲心咧出一口大白牙:“俺听娘的。”她嫁到顾家来也有十几二十年了,没有在公婆这受过半点委屈,就是男人木讷了点,但顾银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
当初经常听说顾家人好,现在更加深有体会。
“卿卿。”薛见山右手牵着一条土黄狗,左手还拎着条狗崽子,中气十足地朝顾家院门喊。
顾宝耳朵尖,听到薛见山的声音扔下锄头飞快溜走:“民兵营长老薛来了,爹,我去看看他有啥事。”
顾铁柱翻了个白眼,这小子在这东摸摸西锄锄,可算是给他找到偷懒的机会了,多半也不会再来干活。
看了眼勤勤恳恳的老大和沉默寡言埋头苦干的老二,还有吭哧吭哧挖土的大孙子,顾铁柱心里还算是安慰。
不来就不来吧,来了也是耍宝。
好在还有两个顶用的儿子和几个勤快的孙子。
小儿子他是不指望了。
“阿娘,”顾卿卿也听到喊声,“薛叔叫我,您帮我看着点水,差不多快开了,柴火别忘了退。”
“行行行,阿娘又不是隔壁二愣子。”时如霜有些好笑。
隔壁二愣子是大屯村传承下来的人名,不住在顾家隔壁,存在于祖祖辈辈骂人时的口语中,每家每户一说谁傻就提隔壁二愣子。
其实压根就没这人。
顾宝每次都很同情他:“二愣子也挺累,活了几百年又当爷又当孙,家家隔壁都有他。”
“卿卿,这是你要的狗。”薛见山见她跑出来了,提溜着小狗脖子递给顾卿卿,见她眼底有欣喜和好奇,说:“放心,不咬人。”
顾卿卿这才放心的接过来,小狗跟它妈妈,也就是薛见山牵着的大黄一样,是条黄色的土狗,眼睛大大的,看起来懵懵懂懂。
顾卿卿轻轻地揉它头顶上的软毛,小黄狗“嗷呜”一声,舒适地趴在她怀里。
“看来这小狗挺喜欢你。”薛见山笑着说。
“麻烦您了,薛叔。”
“不麻烦。”正好大黄生了几只狗崽,听到卿卿说想养一只,他就给送来了。
“老薛!”顾宝兴高采烈往这边来,看到侄女手里的狗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了:“起名了没卿卿,要不咱给起一个?”
顾卿卿还真没想好起什么,目光看向旁边的人。
“薛叔……”
薛见山无奈摇头:“别指望我了,我家大黄的名还是治保主任起的。”
顾卿卿:“……好吧。”她叹了口气。
顾家人起名的能力也不太行啊,像她阿爹和几个叔叔,金银财宝,以前自家两个哥哥刚生出来,阿爷满面红光搓着手给取了狗剩和狗蛋两个响亮的名字,阿娘一听差点哭晕过去,好在后来是外公重新给取的名。
顾宝从顾卿卿手里接过小黄狗放在地上逗弄着,他也挺喜欢小动物,见侄女抓耳挠腮的模样,他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
“要不然叫铁锤?呀,还能跟我爹一辈呢?”顾宝越想越觉得满意,拍了拍小黄狗的脑袋:“我看你也挺喜欢,那就这么定了,按辈分来算我还得叫你一声狗叔呐!”
薛见山听了这话嘴角直抽抽,顾家这个老来子不着调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习惯了好像也没觉得多荒唐。
顾卿卿也蹲下来,嘴里嘀咕:“听着还行,就是好像有点耳熟……”
“你他娘的找揍啊顾宝,”顾铁柱刚放下锄头就听到顾宝在这瞎咧咧,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直接给顾宝拍地上了:“你真是我们顾家的好大儿啊。”
顾宝四仰八叉捂着头趴在地上,一脸委屈:“我给狗取个名字您也不乐意?”果然是老来草,铁柱就是看他哪哪都不顺眼。
顾铁柱拉起蹲在地上的孙女儿,又往顾宝屁股上踹了一脚:“还有脸在你老子面前嚷,给狗取个你大伯的名字,我看是三天没抽你皮痒了不是?!”
顾卿卿一拍脑袋,有些懊恼。
难怪,她就说这名字耳熟呢,原来是来源她大爷爷顾铁锤。
薛见山嘴角的笑绷不住,肩膀一抖一抖,顾家这老来子总是三天两头闹腾。他清了清嗓子:“铁柱叔,我去巡逻了,您早点睡。”
说完牵着大黄脚步轻快就往另一边走了。
第3章 红红火火003 绪阿爷咋没吹哨子
院子里,顾宝被顾铁柱撵着跑,鬼哭狼嚎。
张翠芬咬断线,收起针,吹灭煤油灯。在幺儿求救的目光中,递了根藤条给顾铁柱,“下手别太狠,明天还要上工。”
顾宝彻底绝望。
快十二点,院子里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顾卿卿躺在床上,看了眼窗外被云层遮掩的月亮,翻了个身。
人上了年纪就没这么多觉,漆黑的天幕刚透出一丝微亮,张翠芬在床上烙煎饼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听到旁边顾铁柱如雷的鼾声,朝他腿上踹了一脚坐起身来穿布鞋。
她掀开布帘子出来看到院子里有人影晃动,心里警惕起来。走近仔细一瞧是孙女抱着柴火要往厨房去,这才松了口气。
“卿卿。”
“阿奶!”顾卿卿被突然出现的张翠芬吓了一跳,怀里掉了几根柴下来,张翠芬弯腰捡。
“咋不多睡会儿?天还没亮呢。”
“再有半个小时就要出工了,我得起来做饭呀,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顾卿卿有些无奈:“现在都五点半了,平常这个时候绪阿爷早就吹着哨子吆喝着起床了。”
“嗬?五点半了?你阿娘和二婶还没起啊。”张翠芬抬头看了眼逐渐明亮的天际,嘴里嘟囔抱怨:“绪老头今天这是怎么了?睡过头了?”
作为生产队的大队长,绪阿爷一向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五点准时巡村吹口哨,让村民们起床做饭准备上工。
今天这种缺勤的情况可不常见。
“可能是有事耽搁了吧。”顾卿卿坐在灶前生火,“阿奶,要不就蒸几个红薯煮点野菜汤算了,等下再烤几个苞米带去田里吃就成。”
来不及做饭了,起晚了只能随便对付两口就走,现在搞双抢顾不上这么多,她今天得去晒谷场车谷子。
张翠芬是个利索人,孙女话音刚落她就在削红薯了:“只能这样了,卿卿,多烤几个苞米,现在活重容易饿。”
“嗳!”顾卿卿又往灶里添了几个没剥嫩绿外壳的苞米。
顾家人哈欠连天揉着眼睛陆续起床,张翠芬随便用粗布毛巾抹了把脸又数落了一顿绪阿爷,全家人捧着红薯苞米边吃边出动,一起上工。
刚走出院门就碰到钱桂花她男人赵三,顾卿卿咬着苞米含糊不清打了声招呼:“赵叔。”
“是卿卿啊。”赵三同样在啃着红薯,左手还拿了把镰刀,队上农具不够用,有些村民就得自带。
瞄了眼扛着扁担的顾雄,赵三把红薯皮啃干净随手扔旁边菜地,转头对顾银叹气:“今儿个绪阿叔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差点一觉睡到大晌午,要不是公鸡一个劲打鸣今天的工分又没了。”
顾银也不知道绪阿叔怎么回事,他摇了摇头:“等下就知道了。”
见他说完这句就没有下文,赵三想起顾老二三棍子也打不出两个屁的性子,干脆扭过头和顾雄说话。
这小子可比他爹活泛多了。
顾宝昨天被揍了一顿,今天蔫唧唧的跟在顾铁柱和顾金后面,韩莲心看热闹不嫌事大:“阿宝你走路一瘸一拐的,等下怎么挑担子啊。”
顾宝揉了揉屁股,哀怨地看着前面亲爹的后脑勺,没有理会二嫂的嬉笑。
铁柱下手是真狠,今天他只能去割稻子了。
顾卿卿把剩下的苞米给阿娘:“我去晒谷场啦,听说今天赵婶跟我搭伙,我到时候再探探口风。”
时如霜知道闺女这是在说自家男人当大队长的事,她接过布袋子:“也是没影的事,你别太当真,你阿爹能当就当,当不上咱也别难过。”她见闺女对这件事很上心,忍不住提醒一句,免得到时候落空。
“女儿知道!”顾卿卿往另外一条岔路跑,往后挥手:“等我车完稻谷就去田里帮您呀!”
时如霜见闺女一溜烟就没影了,有些好笑地摇头:“风风火火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两个哥哥都没你这么跳脱。”
张翠芬在旁边搭口:“女孩子嘛就是要有朝气,卿卿从小就是被家里几十个老少爷们护着长大的,老顾家三代就出了这么个宝贝疙瘩,是该快活点。”
别说自家这些叔叔堂哥,就连顾铁柱他们几个兄弟那边的堂叔堂哥都对这个独苗苗宝贝着呢。
韩莲心听到婆嫂谈起侄女,她也不逗顾宝了,凑过来问:“嫂嫂,俺们卿卿来年就十八了,俺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雄娃子都两三岁了,是不是也该给她说亲事了呀?”
不等时如霜回答,张翠芬睨她一眼,“是有人跟你打听卿卿了吧,你别在外面答应别人什么。她的亲事有她两个哥哥管,你给雄娃相看就成了,卿卿的事少管。”
韩莲心讪讪点头:“就是隔壁村那个做媒的王大娘跟我说有不少人打听咱们卿卿呢,娘您放心,下次俺跟她说清楚。”
张翠芬点头:“就这么办吧。”
时如霜怕韩莲心想多了,柔声道:“弟妹你别想岔,灿阳和青烈去部队前就说了,卿卿的婚事他们来挑选,部队里有相中的小伙子就给家里来信,所以卿卿的婚事我这个阿娘也做不了主。”
韩莲心本来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听大嫂跟自己说了这么多心里那点疙瘩也解开了,眉开眼笑道:“灿阳和青烈看上的那肯定是顶好的,俺们卿卿以后一定能嫁个好人家。”
时如霜搂着她的胳膊笑:“那就借她二婶吉言了。”
顾卿卿到了晒谷场,太阳正好升起来,还没见到人呢就听到钱桂花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
“卿卿呐!快来快来,赵婶跟你说个事。”
见她神秘兮兮的,顾卿卿脚步也快了几分:“赵婶您又有什么好消息要说给我听呀?”
钱桂花撮了一撮箕谷子倒在风车斗里,嗓音洪亮:“嗨,确实是好消息,今天绪阿叔不是没吹哨子了嘛,你知道是为啥不?”
她还卖了个关子。
顾卿卿摇着风车,干枯的碎稻叶被车了出来落在一堆,“为啥呀?”她顺着钱桂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