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如她 第51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们”字还没出口,一截筷子箭矢般射来,击中了他的嘴唇。他慌忙拿手捂住,一面呜呜地比划,再拿下手时,嘴唇已经肿得香肠一样了。

  对面桌边的和尚慢条斯理从竹筒中重新抽出一双筷子,偏头吩咐跑堂的:“一碗阳春面。”

  掌柜的呆怔了半晌,慌忙安抚两边:“行走在外都不容易,莫伤和气、莫伤和气……”一面吊高了嗓子叫,“一碗阳春面,再给各桌加一盘卤水花生米,算我孝敬各位客官的。”

  跑堂的接了令,忙进后厨知会,不一会儿几个伙计齐上阵,每桌都送了一盘花生。和尚要的阳春面也送到了面前,清汤寡水上横卧了一窝丝,一把葱花就是全部的点缀。

  众人被刚才不动声色的震慑唬住了,谁也不敢造次。和尚是世上最神奇的生物,大慈大悲的同时身怀绝技,他觉得有必要开解你的时候,愿意你和苦口婆心,要是不愿意搭理你,说不定直接就把你干飞了。

  公主刚才一怒之下怼了个不知底细的路人,其实心里也有些慌,本来不知该如何收场,却被这秃子化解了,大大松口气的同时也五味杂陈,有靠山的感觉真不错。

  只是看他惺惺作态,又觉得心机真重,明明是个假和尚,面对满桌荤菜居然还能淡定地吃阳春面。不过再转念想想,其实他也挺可怜的,到现在还不知酸甜滋味。那些山珍海味对他来说味如嚼蜡,牛肉和光面的口感,大概就是一个耐嚼,一个筋道吧。

  公主草草吃了几口,便站起身让掌柜带着上楼了。走到楼梯的拐角时低头看了眼,他端端坐着,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这边城野店让他坐出了帝王家宴的味道,果然气势这种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就算他剃了头,披着袈裟,也是和尚中最霸道的存在。

  他吃完了,搁下筷子,取手巾优雅地掖了掖嘴,然后抬眼迎上她的目光。

  公主一阵心虚,忙调开了视线。在这种占理的情况下态度就得傲慢,要显得从容不迫,仿佛刚才看他只是睥睨众人时不经意的路过,他根本不值得她的目光为他停留。

  公主昂着她高贵的头颅,走进了掌柜指引的客房,伙计很快捧了炭盆进来,掌柜掖着手说:“客官少待,过会儿就让人送热水过来。我们城外小店,粗野的过客比较多,有慢待之处还请客官担待。那个……大师的客房就安排在小娘子隔壁,半夜有什么需要,也好照应。”说罢笑了笑,“真的不考虑升房吗?其实两个单间加起来,价格和双人间差不多,只要多加半两银子,就能享受最优质的服务……”

  公主冷冷看这他,看得掌柜的嗓音渐次矮了下去,她叉着腰道:“那位大师可是高僧,不过偶然和我同路罢了,怎么,你们这店看见男女同行就要开双人间吗?究竟你这是客栈,还是其他什么不健康场所?你再啰嗦,可别怪我报官了!”

  掌柜忙摆手,“一场误会、一场误会,生意人一切以盈利为目的,劝小娘子升房只是良性建议,你要是不接受,我们也不强迫。”看来生意是谈不下去了,那个和尚又不好惹,见势也不敢继续游说了,忙赔了个笑,呵腰退出了客房。

  和尚也上楼来了,掌柜点头哈腰一顿让礼,绝口不提升房的事,等他们各自关上房门,才长出了一口气。

  伙计手里提着端炭盆的夹子,朝他们的卧房抬了抬下巴,意思是不知这两人是什么来头。

  掌柜很在行,压声道:“近来达官贵人流行进寺庙深造,就因为当今陛下出过家,弄得出家都成一种潮流了。往后店里来了和尚,千万记得好生款待,闹不好人家的一根寒毛比我们腰还粗,我们这种没办过营业执照的小店,得罪不起那些大人物。”

  伙计诺诺称是,忙又下去招呼其他客人了。掌柜踱着方步,躲回了柜台后。

  夜渐渐深了,大厅里吃饭的食客也各自回了卧房,只剩柜面上还燃着一盏油灯。

  客栈晚上是不闭门的,尤其这种寒冷的冬夜,常有夜半进来投宿的过客。掌柜这些年习惯了夜班,越到深夜越精神,沏上一壶茶,慢悠悠查看账册每日的入账出账,每一笔盈利都令人振奋。高兴起来上伙房翻找出客人没动过的茶食,一面吐槽着这些人真浪费,一面愉快地塞进嘴里犒劳自己。

  回来的时候,见小伙计站在柜台前,正仰望二楼。

  “炉子都快熄了,还不去添煤,傻站在这里干什么!”掌柜气得低低呵斥了一声。这伙计当初刚来的时候,手脚勤快得让掌柜以为找到了春天,结果干的时间越长,越是花样百出精于偷懒。这大半夜的,中了定身术一样戳在这里,不想干活也用不着吓人吧!

  岂知伙计嘘了一声,向二楼的客房指了指,“老板,你看……那和尚一直走来走去,到底在干嘛?”

  掌柜纳罕地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果然一个光头的影子慢慢投射在糊门的高丽纸上,然后转个身,影子逐渐缩小,又缓缓走远了。

  掌柜唏嘘着摇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少说得起三四次夜。”

  小伙计未经人事,不解地问:“起那么多次,尿频吗?”

  掌柜说“去”,“毛还没长全,问那么多干嘛!等你以后想讨媳妇了,自然就知道了。”

  小伙计摸了摸鼻子走开了,掌柜复望向和尚的房间,喃喃自语着:“都急成这样了,介绍大床房还不要,死要面子活受罪!”

  次日一早,各房宾客纷纷下楼吃早饭,掌柜特别留意了大和尚,他眼下有青影,但脸上没有倦色,年轻就是好啊。

  掌柜假装不经意地和他搭讪:“大师昨晚没睡好吧?”

  本来以为他多少会有点尴尬,岂料完全是掌柜想多了。

  大和尚抬起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施主这店里不干净。”

  掌柜啊了声,惊恐道:“不干净?我这店子从来没出过人命案子啊,怎么会不干净?大师会开天眼吗?难道是我上月刚刚过世的老娘回来了?”

  人家可能觉得他是个白痴,冷冷地调开了视线,“有老鼠。”

  掌柜的噎了下,才明白他说的不干净,是最原始的那种意思。

  因为闹老鼠,所以夜里被吵得睡不着?可惜不是想姑娘呀。不过也不排除他为了保全面子,有意给自己找台阶下。

  掌柜龇牙道:“大师是不是听错了,小店养了五六只猫呢,从来不闹耗子……”

  刚说完,一只筷子长的老鼠飞快蹿了过去,公主嗤地一笑,也不去下掌柜的脸,只说:“劳驾替我们准备一包干粮,再来一壶烈酒。给我的马加草料,过会儿我们就退房。”

  掌柜嘴里应着,回身朝门外看了眼,“昨晚虽没下雪,可天色还阴沉着呢,二位何不再住一夜,万一走在风雪里,那日子可不好受。”

  这回却是和尚说不必,“有远路要赶,不能耽搁。麻烦照吩咐准备好东西,另要一条棉被,替我们搬上车。”

  一条棉被啊……掌柜暧昧地笑笑,“好的,客官。”

  公主到现在态度还是冷冰冰的,喝了碗薄粥就自顾自出去了。

  绕着马车走了两圈,又问掌柜买了一套锅勺,毕竟有那么远的路要赶,万一途中遇不上驿站,总不能一直靠干粮充饥。

  掌柜的人倒是不错,装了一小袋炭交给公主,说天寒地冻的,留着路上取暖。

  公主道了谢,回身的时候见那秃子正在往车轮上绑麻绳,据说有了这个,雪地里行车才不至于打滑。

  向东方看了看,云翳沉沉,看不见半点日光,不知能坚持多久,少不得半道上再遇一场风雪。

  公主叹了口气,算算时间,写回膳善的家书哥哥应该早就收到了,说不定派来迎接她的人已经在路上了。等出了天岁的边境,再走上一程,应该很快就能遇上了吧!

第63章

  从原州到萧关, 也有不短的一段距离,好在天色逐渐开旸了,及到下午的时候天空像破开了一个口子, 从背后露出一片日光来。虽然那光瀑离他们很远,但看在眼里, 心里便是笃实的。

  路上积雪不能融化, 马车的车轮滚过, 碾碎了一地薄冰。向后望去,是一条翻滚出泥泞的,蜿蜒的车辙。官道两旁的树顶上却洁净清冽, 霜雪把枝干染白了, 阳光偶尔照射,冰棱反射出一片晶莹的光。

  高高的琼树对起,狭长的官道俨然通往天际, 大雪封山的天气,路上往来的行人也少, 偶尔遇见一两个, 也是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见本来面目。

  释心大师好像有点咳嗽, 咳起来很自矜,抬起肘弯把脸埋进去, 那僧袍宽广的袖笼飘摇,灌了满袖天风, 连带肩头的衣料都在翕动。

  公主瞥了瞥他, “你着凉了?”

  他说没什么大碍,“以前在军中,腊月里下河行军也挺过来了。”

  公主捺了下唇角, “那时候年轻啊,现在一把年纪了,就不要提当年勇了吧!”

  他听后沉默了下,半晌才道:“只隔了两年而已……”

  “两年已经很久了,二十八和三十就大不一样。”

  他被她怼得有点懵,仔细想了想小声提点,“贫僧过年也才二十五……”

  结果公主剔着牙花表示二十五也不小了,“十八岁弱冠,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你都弱冠七年了,身体走下坡路也是正常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嘛。”

  当然对于病弱的人,公主一向保有爱心,她披上了斗篷说:“换我驾车吧,大师愿意送孤苦伶仃的我回膳善,已经是天大的慈悲了,我不能害得大师感冒。万一中途发烧,本公主还得用身体温暖你,这种事做起来……啧,太羞人了。”

  于是释心大师愈发坚定地拒绝了她的好意,“贫僧生病,总比施主生病好。男人健壮,喝两碗热汤就会好起来的,不像姑娘,恐怕要缠绵半个月之久。”

  公主没办法,争又争不过他,只好随他了。

  唉,天苍苍野茫茫,心里的疙瘩得咬牙忍着。公主盯着他的后背,捧着腮帮子问:“大师,现在天岁究竟是谁掌权呀?”

  使节带她们出境一般不走内城,都是沿着外廓赶路,因此她不可能知道新帝登基的确切消息。既然如此,那就有恃无恐了,他平心静气道:“贫僧离开上京,就不问红尘中事了。走时将社稷托付给了几位族亲,现在是谁当权贫僧也不得而知。”

  看看这人,多奸诈,演技明明拙劣得要死,都已经穿帮了,还在这里装。

  那几位族亲必定互相掣肘,谁也不服谁吧,越是各有主意,大局就越稳。这秃子的老奸巨猾全用在了军政上,在她面前装模作样,简直像个傻子。因为她说喜欢以前的释心,他就把自己弄回释心的模样,结果骑虎难下,一个善意的谎言,得以无数弱智的谎言加固,但凡他愿意说一句多么爱她,也用不着这么劳心劳力。

  镬人的面子真是比命都重要,难怪这个人种素来猖狂。

  公主叹了口气,“唉,手冷……”

  话音才落,手就从他的衣襟里伸进去,隔着一层薄薄的丝棉,摁在他的胸肌上。

  他的身子僵了僵,“施主……”

  公主不想听他说话,扯过那条毡毯,把两个人密密围了起来。

  风从毡毯外面流过,里面是个小小的天地。公主一手揪住毯子的开口处,一手在他怀里尽情施为,嘴里感慨着:“本公主想起了达摩寺的浪荡岁月,那时候的大师多清纯,我看着你,就像看见了一朵娇花。”

  可惜现在因为愚笨,娇花变成了焦花,不过身材诱人一如往昔。公主假装不经意地撩拨两下,也能引发他一阵轻颤。

  他再也不说施主不可以了,沉默着绷紧身体,两手勒缰勒得生疼。这裹成了圆筒状的毡毯里,混合了镬人和飧人的气味,奇怪竟有种瑞脑一样的香气。

  炎热、灼烧、身不由己,又无力反抗,那种滋味很销魂。萧关隐隐就在前方了,放眼看上去却像隔着一层水雾般不停荡漾。他咬牙驾马驶向那里,过关卡的时候需要出示通关文牒,他颤抖着右手,向守门的将领举了举令牌。那是他以前征战时使用的将军令,所有边军都认识,见牌如见人,甚至不用露脸,那些戍守的官兵就跪了满地。

  出关没有受到阻挠,顺顺利利便使出了那座宏伟苍凉的关隘。公主回头看了眼,走出去很远了,仍见那些将领单膝跪地恭送。

  她戳了他一下,明知故问:“你的面子好大啊,高阶的将领也需要这样跪拜你吗?”

  包括之前的周太守,虽然戍守边城,但也是一郡之长,见了他跪得如此顺理成章,他还有脸说自己不当皇帝了,真是拿她当孩子般哄骗啊。

  他还在垂死挣扎,“因为……因为贫僧早年征战八方,这些人都曾听贫僧驱策。”

  公主哦了声,“你都两次出家了,他们还能认主,战神果然余威不减。”

  她的手在他胸前往来几次,十分的没心没肺。等撩够了,抽出来意兴阑珊地说:“好了,本公主暖和了。”然后把毡毯扔给他,自己躲到车厢里补觉去了。

  在一个感染了风寒的人怀里捂手,真是毫无人性,但她抽身而去,留给释心大师的不是愤懑,而是满怀的失落感。

  其实她可以再停留一会儿的,停留的时间越久,他就越安心,觉得过去的公主又回来了。然而她半道上撤离,也没有下一步的行动,他不知道她对他还有没有渴望,或者短暂的亲近只是因为彼此太熟悉了,单纯捂完了手,她就对他失去兴趣了。

  出得萧关,关外崇山峻岭不断,风势也更大。天岁在贺兰山设有驿站,但从这里过去得跑上七八十里,绕这一程远路不合算,不如找个背风的地方过夜更现实。

  他的风寒起先并不算严重,不过略微有些咳嗽而已,但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有意拉开毡毯又吹了一路的风。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明显加重了,身上发寒,精神也萎靡,却还强撑着生了一堆火,把锅子架在了火堆上。

  公主洗米熬粥,虽然十指冻得生疼,但野外能够有酒有饭,就已经让人十分快乐了。

  “人不能在安乐窝里呆得太久,我以前五谷不分,连做饭要加水都不知道,后来在达摩寺伙房做帮工,学会了好多东西。”公主蹲在火堆前,拿勺子在锅里慢慢搅动。粮食的香味随着热气一蓬蓬荡漾出来,即便是荒郊野外,也有种家常式的温暖。

  她回了下头,“把钵给我。”

  释心背靠着车轮坐在车旁,听见她的话,迟缓地从包袱中掏出铜钵递了过去。

  公主这才打量他的脸,见他颧骨上有不正常的潮红,像女孩子上了胭脂般。压抑地咳嗽,咳完了一阵急喘,似乎不愿意让她看出端倪,拽高毡毯,捂住了下半截脸。

  公主无奈地说:“年纪大了就要服老,看看,果然着凉了吧!”边说边摸他的额头,掌心里一片滚烫,只得勉强把他搀进车厢里。

  这马车宽绰,边关过冬的车辆密封也做得好,躲在里面很暖和。公主安顿好他,把铜钵送到他面前,半带调侃地说:“腊月里下过河的大师,热热喝上一碗粥汤,明天一早就会好起来的。”

  他抬眼望她,篝火的光照亮他的眼眸,一身白衣,一张洁净的脸,在这不甚大的空间里端坐着,像佛龛里的神佛。

  公主忽然定眼看着他,看得他有些发虚。他微微往后挪了挪,“施主,你为何这么看着贫僧?”

  公主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看了半晌道:“你有胡子吗?我怎么没见你刮过胡子?”

  他怔了下,不自在地拿广袖遮住了下巴,“贫僧每天基本都要清理。”

  公主听完,了然点了点头,“我就说了,世上只有一类人不长胡子……大师当然不是,对吧?”

  她戏谑了一番,一笑而过,留下释心大师懊恼不已,暗道是不是那类人,早晚会让你知道的。

  公主现在是野生公主,公主病已经被艰苦岁月打磨得治好了一大半。她蹲在火堆前喝了锅子里的粥,吃完顺手把锅碗瓢盆都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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