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 第17章

作者:罗巧鱼 标签: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贺兰香在车中扬声,柔款款的腔调,十分善解人意:“诸公不必再劝,将军既不情愿,怎该强人所难。想来也是妾身我的过错,脂粉钗环,竟可怕过北地蛮子,教将军心惊胆颤,不敢往来。”

  外面笑声如潮,又倏然静下。

  弹指间,帘子被掀起,露出张英俊冷沉的容颜。

  贺兰香云髻花颜,笑眼盈盈,手中荷包摇了摇,“将军,吃糖不吃?”

  谢折脸更沉了,一言不发,迈入车厢坐下。

  二人间的间隔,起码还能再坐两个人。

  两个丫鬟早吓逃跑了,此刻不大一个车厢,因过于寂静,竟显出点空旷。

  贺兰香并不急于打破这寂静,她嚼着糖,细细品味糖丝与舌尖纠缠相绕的味道,看着车窗外的秦岭山色。

  吃完糖,口舌便发干。

  贺兰香瞧向另一侧镂花小案上的青瓷茶壶,将身子挪过去了些,伸手去够,雪藕般的手臂横穿谢折身前。

  谢折身体猛然后倾,眼眸垂视于她,警惕丛生。

  贺兰香斟好茶水,收身坐回原处,笑道:“放心,我已经对你死了那条心了,有空勾引你,还不如欣赏外面的风景。”

  她小口喝着茶水,专注浏览美景,十分闲适的姿态。

  谢折低沉冷冽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再看,你也认不全路,跑不了人。”

  贺兰香端着茶盏的手一抖,雪腻的后颈浮出晶莹细汗。

  她没转头,依旧看着车窗外。

  盛夏时节,南北山色俱是葱郁,唯一的区别,便是尘土颜色。

  秦岭往南,尘土是无色的,秦岭往北,尘土是红色的,马车车毂碾过,漫天红尘滚滚。

  “谢折,”她将茶盏放下,语气褪去那层矫揉媚色,“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罢。”

  “说什么。”谢折道。

  贺兰香转脸看他,脸侧的红宝石步摇轻轻摇曳,眼波异常清明。

  “进了京城,咱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我需要知道你的处境,你的对手,你能给我什么样的保护,以及——”

  她眼中光芒骤然凝聚,针锋般锐利,“我还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

第22章 京城

  当今国号为周,国姓夏侯,太-祖皇帝出身显贵,得望族拥护,结束军阀纷争,一统中原,距今,已建朝三百余载。

  周朝望族有七姓,谢、萧、王、崔、李、卢、郑,七姓彼此通婚,互相扶持制衡,三百年来,局面甚为稳定。

  直到十三年前,宫外流传起一句童谣。

  “龙沉深渊里,万物扶摇升,夏至芳菲尽,秋初萧声起。”

  夏尽,萧起。

  帝道流言惑众,不以为然,处死了几个散播流言的妖人,事态就此压下。

  后来,短短半年间,萧氏一族因涉卖官贩爵草菅人命等几十条罪名,举族牵累,满朝打压。同时又因在当时萧氏一族之长,官至左仆射的萧业住处,搜出一袭龙袍,千余套重甲,由此坐实谋反罪名,罪无可赦。

  百年望族,满门尊贵,一夕之间,沦为阶下亡囚。

  萧业被斩首,长子萧怀义自戕于军前,次子萧怀礼被部下割头邀功,幺子萧怀信流放千里,死于路上,其余子女族人皆被屠戮。

  连侍在帝侧专宠多年的萧贵妃,都被一条白绫赐死宫中,萧贵妃所生十三皇子,亦被帝以稿赏大军,鼓舞士气之名,送往了辽北军营。

  辽北,紧靠着的便是长白山,长白山后便是茹毛饮血的异族蛮子。

  那地方太冷太苦,民间几乎没有子弟自愿参军辽北军营,便从太-祖皇帝起,生出一条铁律,每逢招兵,皇族及七姓贵族,必出直血一子参军,以做民之表率,扬大周之威。

  本意是好的。

  只不过经年累月下来,辽北早从试炼场,变成了“弃子集中营”,能到那去的贵族子弟,都是默认被家族遗弃,可被随意践踏,欺辱。

  他们的命运,便如被辽北风雪卷起的初生嫩草,绕来绕去,绕不过个死字。

  可又有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被放逐等死的弃子们,会卷土重来,颠覆整个王朝的兴衰。

  *

  “主子,京城到了。”

  一丝清明刺入沉浮的意识,美人懒懒扯开眼眸,舒展了下柔软的腰肢,倾身往车窗望去。

  细辛会意,挑起帘子,明亮阳光顷刻照入车中。

  临安的夏天从不会有这般灼目的光线,简直能称作咄咄逼人。

  贺兰香眉头不适地蹙起,抬手揉了两下眼,待适应过来,继续往外望。

  马车正在行驶桥面,视野里是一片清澈,护城河水湍湍流淌,脚下高桥正对城门,一条中轴贯彻里外,没有丝毫多余建设,整洁庄严,令人生畏。

  路边,榆杨树高大葱郁,树冠遮天,但扎根在宽阔的道路上,竟也显得有些娇小。路上青砖绵延,行人不绝,骑牛骑驴的,推独轮车的,还有骑马配刀的,看那一身架势,大小是个重差。

  不过,无论骑什么穿什么,长什么样,这里的每个人都神色匆匆,像怀揣什么心事。

  贺兰香的视线从河水落到道路,从道路落到行人身上,又沿行人,一路往前,落到城门上。

  城门巍峨至极,高宽是临安城门的三倍不止,门上灰石匾额正楷细刻三个大字——“明德门”。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贺兰香低语念出,视线收回时,余光恰好对上门下一双锐利黑眸。

  谢折在看她。

  贺兰香熟悉这种眼神,每次他怀疑她要耍什么花招时,都会这样看她。

  大庭广众,隔着人潮,贺兰香朱唇噙笑,朝谢折飞出一记媚眼。

  冷硬古板的将军僵了神情,猛地便别开了脸。

  “大郎看到什么了?”崔懿对他反应诧异。

  谢折攥住缰绳的手略微发紧,“没什么。”

  二人马前,城门校尉诚惶诚恐,稍走流程便将两门大开,高声呐喊:“明德门校尉张宝禄,恭迎将军入京!”

  声音落下,喊声此起彼伏,城门内外,无关职位,凡着甲胄者,皆呼“恭迎将军入京!”

  马车里,贺兰香受不了北地这干燥的天,正往脸上细细涂抹玫瑰香膏,闻声轻嗤:“好大的排面,若非亲身经历,谁敢信,这京中竟有的是人敢对他下手。”

  当年因那一场童谣之祸,萧氏一族就此销声匿迹,先帝除了心头大患,自认高枕无忧,从此沉溺酒色,不问朝政。

  他不知道,死于流放路上的萧家幺子,根本就没有死。

  萧怀信自毁音容,躲避朝廷追兵,蛰伏十三年,联手琅琊王氏,内控禁军,外收人心,终在先帝中风,朝野混乱时,拥护十三皇子夏侯瑞起兵辽北,入主京城。

  一朝大仇得报,本该就此尘埃落下,开启新篇。

  可惜,夏侯瑞能一路安然无恙杀进京城登上帝座,靠的不是萧王,而是辽北铁骑。

  坐庄的只有两个,大头却要分成三份,掀桌是必然。

  贺兰香以一种极为身不由己的方式,卷入到这场纷争当中,还是处于最危险的阵营。

  新帝想利用她肚子里的“孩子”垄断谢氏势力,萧怀信想利用她的生死打压谢折,谢折需要她生下这个“孩子”作为他与新帝维持表面和平的筹码,倘若这个孩子没有了,或是她死了,新帝、萧、王、谢折,以及在四方背后汹涌的各派势力,都将崩盘,继续新一轮的你死我活。

  贺兰香涂抹香膏的手渐渐顿住,车厢中寂静出奇。

  她忽然道:“我这孩子怀多久了。”

  春燕掰着手指头数起来,细辛想了想,道:“回主子,有二十五日了。”

  贺兰香诧异蹙眉:“竟有这么些时日?”

  在路上的时间过太快,几乎让她忘了自己还背负一个多要命的任务。

  事已至此,跑是别想跑了,毕竟离了谢折,她连命都保不住。

  往肚子里塞枕头,待到分娩之日抱别人的孩子假装自己的?听着轻松,干起来却格外不切实际,且不说从哪弄个刚出生的孩子,光说买通产婆,牙人那些帮手,便不知能带来多少凶险,一个张德满便够让她殚心竭虑了,知道的人越多,麻烦越多,她还没蠢到那种地步。

  玫瑰香气丝丝缕缕,缠绕蔓延,一如人的心事。

  贺兰香看着镜中秾艳的容颜,觉得,自己真该好好想一想对策了。

第23章 更衣

  正午日头正盛,强光直照在碧瓦朱甍上,宫宇宝顶直通云霄,萦绕一层光彩夺目的辉光,巍峨五道城门坐北朝南,庄严矗立于日光中,门上猛兽怒目,露齿衔环,栩栩如生到仿佛眨眼间便从门上跃下。

  车毂转动声停在门下,贺兰香经丫鬟搀扶下车,隔着帷帽垂下的薄纱,看到宫门的那刻,她竟想到王维那句“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怪不得自古以来,英雄草莽都要为一张刻了龙的椅子争个你死我活,贺兰香能感觉到,这个地方,确实有它的魔力所在。

  只不过,不知是否因建朝太久,连带皇城也成了饱经风霜的老人,贺兰香总觉得,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城楼上空,环绕了一团沉沉暮气,太阳晒不化,风吹不散,迟早要落下来,将这皇城笼罩。

  “大将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奴婢拜见谢大将军!”

  一名身着茶驼色圆领袍,头戴僕头的中年宦官,经宫人簇拥,小跑而来,对着谢折便深鞠一礼。

  贺兰香被动静所惊,长睫轻轻抖动了一下,转过脸,目光落到那人身上。

  这还是她头次见到传说中的阉人,不由多打量了两眼,只觉得对方的身形比寻常男子略臃肿些,其余除了面上无须,嗓音稍微阴柔,倒也看不出别的。

  若非要说不一样的地方,便是这宦官对谢折的态度,简直殷勤到近乎小心。

  贺兰香无端回想到宣平侯府血海一般的场面,打了个寒颤,心道谁敢对他不小心。

  这个恶煞。

  谢折浑然不知贺兰香对自己的腹诽,将佩刀解下扔给下属,余光留意到她的颤意,问宦官:“可备软轿?”

  宦官忙点头称有,唤人抬来。

  谢折不坐,指给了贺兰香。

  贺兰香上轿,随谢折一并入了臣子出入的东侧宫门。

  在轿中坐了有近半个时辰,轿子停下,改为步行,由宫人引领,步入帝王所居的太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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