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尔礼
若是曹寿记恨谢敛,就是当?众让人杀了谢敛,掉个头出去?,大家也只会绘声绘色地?讲述一出,谢敛如何短短一日内当?场暴毙到入土为安。
但顷刻间,谢敛已经换了身衣裳。
靛青的直裰被叠得很平整,他本就肩背极其?笔直挺拔,行?走间便?如一截苍劲的松枝,风骨凛然。
谢敛回头,交代了王伯一句:“我晚间会回来。”
便?撩起衣摆,上了曹寿的马车。
马车辚辚而去?,扬尘漫天。
蔡嬷嬷听着王伯绘声绘色地?说着,岭南节度使曹寿何许人也,终于忍不住焦灼。她双手一拍,便?起身去?找宋矜,生怕谢敛出个好歹。
若是谢敛真死了。
她家娘子守了寡也罢,可?回京都难呀!
宋矜早听见了外头的喧哗。
她不过是吹了风,有些风热。但蔡嬷嬷怕她水土不服,十分谨慎,又有意?在谢敛跟前渲染,才闹得她好似起不了身似的。
此时谢敛走了,她也懒得躺了。
“无妨。”宋矜靠坐着,眸底透出几分光彩,“若是曹都督要杀谢先生,何必亲自?前来……岂不会落了口实?反正不需要他亲自?沾血。”
蔡嬷嬷觉得宋矜说得有理。
但自?家小娘子读了书,又聪慧,就是哄骗人的时候都是有理的。
她狐疑看着宋矜,问?道:“可?老王说,谢郎君跟曹都督有过节……”
宋矜只是笑,全然是不担心的模样。
“哪有那?么多过节,不过是朝中利益权衡罢了。”宋矜正了色,又吃了颗谢敛留下的蜜饯,“阿嬷,这心你操什么,自?有谢先生自?己去?苦恼。”
蔡嬷嬷咋舌,盯着宋矜半晌没回神。
记忆里又怯又愁的小姑娘,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似的。
别人长大好似多了许多烦恼,可?令人欣慰的是,眼前的沅娘却眉眼含着温和的笑意?,分明坚强从容了许多。
“可?,可?曹都督来请谢郎君做什么?”蔡嬷嬷嘀咕。
她惯来是有些啰嗦的,此时见宋矜一副不伤心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头疼,只觉得她实在是不开窍。
蔡嬷嬷伸手,一戳她的额头。
“自?家夫君辛苦奔前程,倒是半点没做娘子的自?觉。”
如此说着,蔡嬷嬷不由苦恼起来。
分明瞧着,两?人是彼此相敬如宾的……但若是仔细些看,反倒又觉得太过于相敬如冰了些,莫不是谢敛这个时候了,还想赶走她家娘子?
若是这样,谢敛也太可?恨了些。
她家娘子得多委屈!
第46章 帝乡遥五
宋矜并不担心谢敛。
如今想来, 昨夜屯吏请谢敛走一趟,多半也是曹寿的意思。
贵为节度使,被拒绝了一遭。
不仅不生气, 反隔天一大?早就登门拜访,生怕错过了谢敛。姿态摆得这般低, 多半是有求于谢敛, 估计还有求不小。
所以, 这不是坏事。
反而?是谢敛眼前最大?的机遇。
“阿嬷, 行李不必捡出?来了。”宋矜默默想着, 又往外看了看,不觉间松了很大?一口?气,“将马车修一修吧, 或许晚间要用。”
蔡嬷嬷不明所以,“若不捡出?来,恐怕没法子落脚呢。”
女郎微微一笑, 有点撒娇似的,“你听我的就好。”
其实蔡嬷嬷习惯了听宋矜的。
自家?娘子会读书又会识字,最是聪慧机敏。总归听她的, 不会出?错,多问反而?又要嫌她啰嗦了。
“哎呀, 好吧好吧。”蔡嬷嬷嘟囔。
她起身出?去,将宋矜的话告知给了王伯一行人, 打?断了大?家?收拾行李。
大?家?都很惊讶, 纷纷咂摸这是为什么。
王伯还好, 过了会儿田二郎回来了, 一下子拧着眉毛道:“这也太胡闹了,现下上哪儿找木板去, 几里路连根毛都见不到,总不能敞着屋子任由虫蛇往里爬吧?”
王伯和长工不说话,明显也是这个意思。
蔡嬷嬷就把腰一插,拧眉凶:“谁胡闹了,我家?娘子都说了,晚间兴许要用!你小子若是不想修就去歇着,反正我是听我家?娘子的。”
田二郎蔫了,“行吧。”
大?家?一笑,却都信服屋内病恹恹的宋矜,纷纷找了榔头锤子,开始修理马车。
-
暮色将至,山道绵绵。
谢敛是乘坐都督府的马车回来的,撩帘下来时,便见本?已?经被捡出?来的行李,再度被收拾好了。
那辆拆开的马车,也修得七七八八。
他知道宋矜聪慧,却没料到不知不觉间,她对于事情的洞察程度又长进了不少?,令他都有些意外。
“收拾行李,明早出?发去邕州城。”谢敛一边交代,一边朝着里间走去,瞧见田二郎闷闷不乐,“今夜好好休息,岭南官道修得不好。”
闷闷不乐的田二郎一愣。
他几乎跳起来,下意识兴奋道:“郎君,宋娘子与你这就叫……叫心有灵犀……是吧?我白日还奇怪,都不想修马车。”
王伯闷笑一声,别过脸去,不想丢人。
蔡嬷嬷险些翻白眼。
谢敛迎着田二郎满是求知欲的目光,无语片刻。
屋内的女郎挽起帘子,竟也看了过来。谢敛顿时有些不自在,只瞥着田二郎道:“下回听她的。”
蔡嬷嬷笑出?了声。
王伯也跟着忍不住了,大?家?都笑起来。
田二郎以为是笑自己?,挠了挠头。
宋矜无声撂了帘子,只有谢敛瞧见了,起身朝内走去。
田二郎正好奇,下意识追着谢敛要进去。
被蔡嬷嬷一把拽住,扯了出?来,挠着头十?分不爽,“蔡嬷嬷,我今日是哪儿得罪你了!你不能仗着年纪大?,总是指使我干着干那!”
屋外吵吵嚷嚷,宋矜懒得理。
但她原本?以为曹寿来请谢敛,顶多是让一行人去州城。毕竟谢敛还是罪人之身,即便是曹寿要任用他,应该也要低调行事。
但邕州城是岭南如今的中心。
曹氏家?族世代盘踞邕州,以至于邕州为岭南最繁华之地,有许多岭南的新贵旧贵在那。
曹寿一出?手,便如此豪横。
宋矜暗暗心惊。
她知道谢敛有丘壑,
只要能活下来,迟早能够东山再起,却没料到有这么快。一旦新政推行得好,谢敛再次被远在京都的天子看到,顺其自然?。
“田二郎可?曾找到了大?夫?”谢敛问道。
宋矜摇了摇头,听田二郎说,这里穷得连游医都见不到一个。若是生了病,只能找神婆烧两?张纸,权且当?做是心理安慰。
谢敛倒也不意外。
他今日和曹寿一起,穿过荒凉破败的乡间,看到了岭南百姓生活之困苦。
这里一座山连着一座山,道路难通。
太多的山地无法开垦种植,野草将本?就不多的官道侵没,湿热的烟瘴笼罩山野。
比起富饶的京都,或是可?以耕种田地的中原地带,这里显得荒芜而?深袤,透着全然?未经过人力开垦前的蓊郁,暑气蒸腾时尤为明显。
也衬得生活在这里的百姓,格外艰苦。
曹寿想请他来,推行新政。
富裕民生。
但自古以来,变革者无一善终。
谢敛下意识来看宋矜,如果他要接过推行新政的担子,必须提前想好如何安置宋矜。其实于他而?言,最好、最佳、最简单的法子,便是让她与他划清界限。
“邕州城……”
女郎倒了碗水给他,微微一笑,“恭喜,曹都督十?分看重先生。”
谢敛无声喝水。
眼前的女郎还挽着他亲手梳的发髻,发间停着轻盈的蜻蜓,随着动?作轻颤。笑容婉转,眸子如秋水潋滟,令他思绪有些乱。
沅娘远比他以为的固执。
他若是告知了她,自己?的真实想法,恐怕她越发固执了。
“日后我恐怕会有些忙……”谢敛说道。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有些不妥。
若是待她太过于疏离,又未免让她不安,太不尊重。眼前的女郎像是一阵轻烟,若不细心谨慎笼着,总让他疑心会被风吹散。
“无妨。”她好像很替他高兴,弯起细细的眉眼,“你若忙的话,我可?以和蔡嬷嬷一起。”
谢敛有些意外,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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