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启夫微安
安静的夜里,床榻之上馨香的味道弥漫,谢霖心里乱成一团。
纱帐外烛火微微摇动,谢霖心中一会儿是表妹泫然欲泣的脸,一会儿又是丸子红着眼睛瞪他的模样。他不禁反省自己,是否对长房妻子太过苛刻。
两人相顾无言地各躺一边。没有温香软玉在怀,不大习惯的谢霖翻来覆去没再去够丸子。谢世子是个十分有傲气的性子,女子不愿,他自然不会勉强。这般混沌地烦躁着,睁眼到快天亮才将将睡着。
翌日,再睁眼身边就没人了。
谢霖昏昏沉沉地爬起来,汀兰苑里静悄悄的。他心中有些奇怪,平常这个时辰,丸子便是不在内室,人也该在。结果净室,偏屋,耳房都瞧一遍,没看到丸子的人影儿。寻了个下人来问,方知今日一大早,丸子便带着贴身伺候的几个下人回叶尚书府。
谢霖脸色有些难看,本想着昨夜冷了一夜,今日再好好哄一哄人。
人走了,他的打算都落了空。
汀兰苑的下人看他冷冽的神色,一个个都噤若寒蝉。
谢霖的性子冷淡霸道,谢家上下都知晓的事儿。汀兰苑叶家的下人这三四个月来伺候,也晓得他的脾气。谁也不敢多言一句,只战战兢兢等着主子吩咐。
用罢早膳,谢霖负手站在窗边人也没走。今日正值他休沐,也无与友人有约的安排。谢霖从袖笼里掏出一根有些变型的金簪,抿起的嘴角拉下去。
这是那日他替沈兰若取白玉簪顺手买的。
并非说什么值当的好物儿。简简单单一只金簪,比他寻常送去沈兰若的无论哪一支白玉簪要差得远。谢霖犹记得将这根簪子给丸子时,她漂亮的脸上绽开灿若春花的笑意。明明妆奁中精巧的发饰应有尽有,她却固执地簪了这簪子这一个月舍不得取下来。
忆起丸子这一个月来十分爱惜的模样,谢霖摸着变形的金簪,心口烦闷得像今日的天色。
思来想去,他幽幽地叹一口气,起身拂袖离去。
原本以为丸子此次去叶家,当日便归。谢霖抱着别扭的心情在府外待了一天,临近夜里,才携了一支精心选的碧玉簪回来。
赶到汀兰苑时,院子内外灯火通明。
谢霖嘴角略带笑意地直奔内室,掀开珠帘看进去,去没看到本该坐在灯下冲他盈盈笑语的人。他眉头微微一拧,负手去内室转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又去净室走一圈,一样没见着人。墙角的雁足灯闪烁摇曳,谢霖方才以为丸子回来所生的微微欣喜,荡然无存。
出来问了屋外候着的丫鬟方知,丸子根本就没回来。
谢霖牵起的嘴角垂下来,凌冽道:“大少奶奶可说过何时回来?”
那丫鬟被谢霖骤然变化的脸色吓得不轻,低着头,磕磕绊绊地摇头说不知。
谢霖心头的火渐渐鼓动起来。
他素来是个脾气大的,除了对沈兰若时候会收着点,对其他人从不收敛。怀里的碧玉簪还温热,谢霖冷着脸在屋内坐一会儿,骤然起身离去。
接下来的三天,丸子依旧没回来。
不仅三天,接下来半个月也没回来。谢霖一气之下,跟丸子堵了气,直接搬离长房。他当时心头就在想,除非丸子温言软语地来哄他,否则绝不会搬回去!
然而搬离汀兰苑后,谢霖发觉哪儿哪儿都不大对劲了。先是觉得茶水不合口味,而后又觉得书桌的位置和笔墨的摆放方式,甚至床榻的软硬都不合他心意。
诚然,丸子当真是个十分贴心且极擅长照顾人的女子。自打谢霖住进汀兰苑,与丸子朝夕相对,从吃食到衣裳平日里用的笔墨纸砚都是丸子亲自操持。她总能在细微处把握好谢霖的喜好,做到既不会过又不会少的讲讲好。
如今离了丸子。谢霖往日没多大感觉的衣食住行忽然就露了怯。不是吃食不够称心,就是穿衣配饰不合眼缘,甚至屋里的摆设都别扭。
他院子里确实有伺候惯了的小厮,但这小厮的眼光和体贴哪里及得上正经娇妻?
僵持了约莫二十日,就连谢家长辈都察觉到不对劲儿,丸子依旧没归的意思。
谢霖心头越来越烦,越来越闷。一开始只是赌气,到后来是当真心浮气躁。含糊了长辈,谢霖又拉不下脸面去叶家登门将人接回来,只命人传话去叶家。他病了。
丸子在叶家其实没待几日,前几日在陪叶家主母,后面十多天都是在外头别庄里住着。
递消息的人转了几道站到丸子的跟前,丸子看着偷偷摸摸瞄她的小斯挑了眉。
一个月没坚持到,谢霖认了输。
丸子并不相信谢霖生病。这男人身强力健,身子骨好着呢。能让亲随把话递到她面前来,这是在给彼此台阶下,委婉让她回谢家去。
她也没矫情,梯子递到她脚下,丸子当夜就回了谢家。
谢霖的人早在汀兰苑等着,丸子一行人刚回,立即就有人将话递到谢霖的院子。
谢霖这几日确实有些身体不适。夜里歇息不好,又吹了几回夜风,精神很有些浑噩。这几日都是休沐在家,并不大出门走动。不过喝了几贴药下去好了大半,丸子赶来之时,他披着衣裳却是半躺在软榻上看的卷宗。
丸子脸色不大好,但看他这般憔悴,眼里还是止不住流露出忧色:“夫君哪里不适?”
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谢霖从卷宗中抬起头。
丸子扑过来,略显焦急地抓着他一只手,声声担忧地嘘寒问暖起来。
谢霖确实比先前清瘦了许多。他本就刀削斧凿的轮廓此时更深刻,披着衣裳,只着了亵衣的模样,看起来确实憔悴。
丸子面上不掩饰的心疼,谢霖心里绷着的那口气莫名就松了。
抬步走进,窗外的光照射在丸子的脸上,丸子红润水灵的脸似有珠光,唇红如朱,目若点漆,娇艳欲滴。正巧这时候,沈兰若端着煎好的药从屋外进来。不得不说,对比之下,丸子将消瘦苍白的沈兰若衬得仿佛屋里随侍的下人。
谢霖眸光微微一闪,从前不大觉得,如今他忽然发觉丸子确实生得比沈兰若要美貌得多。
丸子一身正红的衣裙,因着刚从府外回来,妆发齐备。沈兰若则常年一身白衣。信奉‘女要俏一身孝’的原则,沈兰若头上就一支白玉簪。
若是气质,一个温婉恭顺,一个弱柳扶风,各有千秋。但或许是真的病了,喜庆的打扮更入眼一些。谢霖忽然就想起谢家姐妹说过沈兰若不知轻重,穿着打扮不懂规矩的话来。沈家舅母舅父去世六七年了,表妹还整日一身缟素,确实不大懂事儿。
丸子看到沈兰若,面上的焦急之色立即就消失干净。
她看一眼谢霖,又瞥一眼将药亲自端到谢霖面前喂他的沈兰若,淡淡道:“既然夫君这里有人关心,那妾身便不打搅了。妾身这就告退。”
谢霖正在为沈兰若喂药尴尬呢,抬头就看到丸子头也不回要走的背影,立即就怒了:“叶秋月!你给本世子站住!”
丸子扭头看向他,目光冷淡。
谢霖喝了一口,轻轻推了推勺子,示意等会儿。
沈兰若一句话没说,专注地继续喂。
沈兰若自从上回凉亭跟丸子彻底撕破脸后,就再没了矜持。当着丸子的面儿,她只当没这个人存在。
“夫君与表妹可真好。”一旁丸子突然掀起嘴皮笑了:“喝药,也能如此贴心地喂。”
谢霖和沈兰若身子俱是一僵。
丸子继续道:“表妹当真是个知礼知廉耻的好姑娘。这亲还没成,婚还没订,便堂而皇之与有妇之夫共处一室,贴心喂药。这般温柔体贴,便是妾身这正经八抬大轿的妻子都自叹弗如。”
她素来温和知礼的。此时说话的语气也轻软,仿佛在说笑:“听说表妹自幼读书习字,最是知书达理的人。书读得多的人就是不同,这规矩就是跟妾身这等俗人不一般。”
沈兰若苍白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从来没意识到规矩问题的谢霖闻言,被噎得一个字吐不出来。
第11章 兼祧之妻(11)
第一只恶毒女配
这一次谢霖再没从丸子这里讨得好脸色。
本以为人回来了,只要解开心结便能回归原来的日子。谢霖摩挲着手中半个月没送出去的碧玉簪,脸阴沉得能滴出墨汁。
他故技重施,便是得逞也再回不到往日水乳.交融的融洽。
丸子跟他较了一口劲儿,大多时候视他不见。榻上与他行欢,也仿佛只是履行为人.妻的职责。含着狠劲折腾他,冷眼看着他沉迷,结束后丢下他便走。再没有温柔小意,也不与他共枕眠,一句软和的话都不与他多说,洗漱完转头就去另一间厢房就寝。
谢霖怒极又难堪,无论他做什么丸子态度都是淡淡的,叫他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往日,沈兰若时常出入谢霖院子,府上没人提出过质疑,谢霖便没觉出不妥来。但自那日被丸子当面刺破后,谢霖一张脸皮都被撕下来扔地上踩。之后便在这些方面守礼了许多。不过他是克制了,素来自矜自傲的表妹却好似受了冷落反倒哭着责问他是否变心。
无论谢霖如何解释她都不听。不仅依旧我行我素地出入谢霖院子,甚至与他独处之时,一言一行比之往常更加放肆和主动起来。
这般叫谢霖当真是十分尴尬。他便是再偏袒沈兰若,也无法理直气壮地向丸子解释沈家表妹只是孩童心性,并非有意针对她。
沈兰若的有恃无恐,丸子的冷若冰霜,夹在中间的谢霖苦不堪言。
日子一晃到了谢家老封君六十大寿。
这几年,因着谢馥早逝,谢家长辈心情忧郁,很是几年不曾操持办过喜事。如今丸子进门,可算是给谢家注入了新活力。兼之恰逢谢家老封君五十九整岁。老祖宗的规矩,自来都是过寿男过实女过虚,所以这一次寿宴是特定要大办的。
这件事,往年要办,必然是长房太太元氏来操持。但丸子作为长孙媳妇进了门,长房太太有意叫儿媳在府上立威,便将操持寿宴这桩事儿交于丸子手中。
丸子有事忙,便再没功夫陪沈兰若争风吃醋。
谢霖原先还能从她这得到些冷脸,如今忙起来,院子又隔得远,他偶尔连丸子的面儿都不大见得到,一时间有些消沉。可搬出汀兰苑是他趁丸子不在所做之事。丸子没提叫他搬回,谢霖拉不下脸自己搬回去。
长房这般堂而皇之消磨了谢霖一段时日,冷言冷语地对谢霖,让沈兰若既心疼又庆幸。
只是她庆幸没多久,就发觉了不对。原以为表兄那么骄傲的性子,定然会因为叶秋月不识趣再不会理会她。然而表兄确实赌气了一段时日,可没多久,反而对长房那个女人更上心了!
以往与她在一处时,表哥满心满眼都是她,再想不起旁人。如今不同了,沈兰若发现自己不仅经常能在谢霖的口中听到叶秋月的名字,有时候两人说着话,表哥他还会频频走神!!
察觉到这点变化沈兰若惊惧交加,又恐慌不已。
沈兰若终于意识到不对。可她被谢霖宠惯了,就算意识到不对劲也只会发怒和撒脾气,以此来逼谢霖对她温柔。可她越是发怒质问,表兄对她就越麻木。
她犹如一个困兽,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敢如先前那般哭闹,更不敢再大声质疑谢霖是否当真变心。神经越绷越紧,她与谢霖之间的氛围也回不到从前甜蜜。表哥对她的态度也从一开始温言相劝再三保证绝不变心,到如今麻木地重复。甚至偶尔她憋不住闹绝食,谢霖过来了只会拿失望的眼神看她。
她忽然意识到她并非独一无二的。
沈兰若原先是不恨丸子的。她只是厌烦她,打心底看不上叶秋月这个人。可如今哪怕她嘴上从不承认,其实心里已然视长房那个女人为劲敌。
某日一大早,丸子洗漱时忽然扶椅干呕不止。
汀兰苑下人吓坏了,还是杨嬷嬷心里一动,想起丸子的月信这个月迟了四五日。于是叫在场的人都闭嘴莫往外瞎传,偷偷请了大夫进府来号脉。
八.九不离十,是喜脉。
号完脉确实是喜脉,且已然一个多月了。
这段时日里丸子虽然与谢霖闹得厉害,行房之事却未曾落下过。
一来阖府上下都盯着汀兰苑的肚子,丸子嫁进门也五个月了,有些有福气的妇人确实该开怀了;二来谢霖绝不允许丸子不给他碰。他可以忍受丸子的冷脸,也不能忍受丸子不给他碰一根手指头。为了避免无用的争闹,他求欢,丸子不曾拒绝。
杨嬷嬷喜不自禁,搓着手就恨不得将丸子供起来:“主子,这信儿是不是该叫福寿园那边的主子知晓?”谢家长辈等丸子肚子的消息等得眼巴巴的,知道这,怕是要喜死!
“暂时不了,”丸子摸了摸肚子,“还未满三个月,等坐稳胎再说也不迟。”
“这倒也是。”杨嬷嬷瞬间被说服了。这自古妇人有孕,都是等胎位稳当了才传喜讯。没坐稳胎之前咋咋呼呼,有损福气的。
既然已经怀孕了,丸子靠在软榻上勾唇缓缓地笑了。天越来越冷,前几日还下了场雪。窗外的光大亮照着雪地,光映衬她半张脸,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这么意味深长地一笑,叫她通身的温婉之气荡然无存:“也是时候教沈兰若一些事儿了。”
杨嬷嬷一愣,不知她这么说是何意。
以为她是真好心要教导沈兰若,有些不大赞同地劝道:“主子管她做甚?那女人天生蠢笨偏还自视甚高。就由着她闹腾不好?好叫咱们世子爷长久地看看,何为鱼目何为珍珠。您做甚那扮好心,教凝香院那女人?她也不会感激主子您……”
丸子被她说笑了。
她装贤良淑德,该不会真当她是好人了?缓缓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子,丸子向杨嬷嬷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