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启夫微安
徐宴倒也没拒绝,捧起来慢条斯理地喝了。徐乘风在一旁吃得也慢,父子俩吃相都十分好看。这般一衬托,倒显得一旁吃鸡腿的丸子粗鲁起来。
丸子心里翻白眼,但吃起来毫不含糊。
午饭是徐宴动手做的。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书生,淘米的时候差点没把手指给冻废,丸子在一旁呜呼哀哉地心疼几句,反正是没伸手去帮一把的。
不过或许聪慧的人做事也比旁人学得快。便是徐宴十来年没做过饭,此时光是听丸子说,便能煮得像模像样。做菜确实有些够呛,丸子怕他动手炒出来的东西会下不去嘴,最后亏得还是自己的嘴。便指使他切,然后亲自下手炒了。
一顿饭做完,徐宴整个人灰头土脸的。
衣裳上沾了灰不说,那双漂亮的眼睛都熏得通红,衬得唇红齿白的脸有几分可怜。兔儿爷似得盯着人看,倒是丸子很是惊艳了一下。
不得不说,徐宴这幅皮囊确实十分出色,不意外有傻子会为了他甘心当牛做马。
丸子的惊艳只是一瞬间,然后理所当然地唆使他们干活。
徐宴并非没觉出妻子的异常,事实上,最开始那两日他没多大感觉确实是平常疏忽对敏丫的关心。但三天四天之后,徐宴自然也看出丸子在故意支使他们干活。徐宴倒是没觉得妻子换人了,只当敏丫是这次小产被大夫的一番敲打敲醒,忽然想通了。
他不至于责怪大夫敲醒老黄牛一般闷头干活的妻子,叫他受苦,他没那么卑劣。这几日亲自体验了一番,知晓平日敏丫活儿有多重后,徐宴其实也在反省自身。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是富裕人家子弟才有的。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将重担都压在一个妇道人家身上,确实有些不要脸面。心中羞愧于自身的行为,徐宴这几□□着自己关心丸子,时常便注视着丸子。
且不说丸子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以为这家伙是发现了什么。但每日夜里耳边偶尔有的轻叹,又好像这男人什么都没发现,单纯的看看她而已。丸子整个人毛毛的,除了每日坚持锻炼和补身子,做其他事都小心翼翼。
这徐宴眼睛好厉害,弄得丸子都有些怕了他。
这便是时间点选得差的缘故,若是来得早些,她便不必辛苦去装另一个人。
大雪封路了好些天,小半个月才化雪。这日一大早,徐宴便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丸子这段时日锻炼很有成效,敏丫这具身体渐渐软化了许多不说,腰腹上的松肉终于有了收缩进去的改变。坚持涂药膏和给脸推拿,她脸上的冻疮掉了痂,脸颊赘肉的情况也好转了许多。丸子照着井水,还在为头发发愁。
半个月补下来,丸子的脸色已经不是当初蜡黄泛黑的模样。虽然还有些粗糙,但底子再慢慢转白。脸在一点一点的恢复,丸子有耐心等,就是对这一头糟糕的头发感觉很伤神。半个月的功夫看不出多大改变,除了长出许多小细毛以外,其实好像更磕碜了。
丸子的改变其实徐宴也看在眼里。
不过正是亲眼看到这些变化,他心里的愧疚才更深刻。
不过是歇息了半个月,便慢慢恢复年轻。徐宴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敏丫其实也不过二十有四的年岁。往日能蹉跎成那样子,是不是都是他们父子俩给拖累的?
因着这份愧疚,雪一化,他便立即去寻了刘家庄的村长。
先前答应过的,往后敏丫不必再操劳田地里的活计。徐宴承诺的事情,自然会去办。他寻了村长便直接说了要将田地赁给村里人用的事。
徐宴是秀才,当朝有政策,秀才家的地是不必向官府纳税的。若是赁他家的田地,除了每年给徐家点租子,剩下的都能归自家。他家的田地若是赁,村里人都会抢着赁。徐宴话一放出去,立即就有人表示要接了徐家的田。
徐宴给出的租子虽然高,但比起赁地主或大户人家的田要划算得多。
几番一计较,当场就定了赁田的人。
徐宴给写了契书,当面签字画押以后,转头又出了村子。
他既然放出话丸子养身子这段时日,家计束脩都由他来想办法。徐宴也不是放空话,去镇上便立即接了一门账房先生的活计和几家抄书的活儿。原本敏丫从未叫徐宴操心家中银两的事儿,有人赏心徐宴字好的,寻过徐宴抄书,但被他以太耽搁读书给拒绝了。如今此一时彼一时,自然得放下身段。
他出门,丸子自然是不管他的。依照敏丫的医一贯人设,她只需默默付出就行。所以丸子此刻在默默地为她的头发付出,她在用自制的药物涂抹头发。
徐乘风看着她将一坨又一坨绿渣渣抹在头发上,漂亮得小脸全是嫌弃。
丸子对这个儿子基本是不搭理的态度。徐宴在时便给点好脸,徐宴不在,她眼里就没这个人。这宛如后娘一样冷漠的嘴脸,徐乘风这早慧的小屁孩儿也有点摸到门头。他爹在时,呼来喝去。他爹不在,便躲着丸子。再不敢理直气壮地要求丸子替他做这做那,因为丸子一个不好会打他,是真的揍。
抹了一头的草药,丸子也有些上头。
她披着破烂的衣裳端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眯着眼晒太阳。夹杂一身冰雪之气的徐宴回来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
徐宴:“……”
绿油油的汁水顺着脸流下来,头上一坨一坨的堆着。而顶着这头东西的人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或许是真的挺直了腰杆精气神不一样,又或许是习惯了这段时日两人自在的说话。丸子的肢体舒展随意,便是单单地坐在小板凳上,也有股独特的气质。
或许丸子总是做些古怪的行为,推说是大夫特意嘱咐的。又或许见多不怪,徐宴站在篱笆外看了一会儿,竟然觉得此时的敏丫有点像一只晒太阳打盹儿的猫。
丸子确实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以为徐宴不会太早回来便有些没守住,此时眯着眼看到人逆着光进来,在确定来人后心里一咯噔。
然后徐宴就亲眼目睹了何谓瞬间换脸。
只见丸子从懒洋洋无所谓的表情变成一个讨好中略带拘谨的笑。
徐宴:“……”
“这又是在做什么?”自从看到丸子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在炕上挣扎,徐宴承受力高了很多。此时已经恢复了他的沉静和优雅。
丸子企图站起来,但头顶一片绿水动一下就滑下来的感觉略恶心。她心里一阵扭曲之后,选择了自暴自弃:“啊,这是大夫给的生发药方子。那日他看我脱发严重,我便顺口与他说了小产后脱发的苦闷。大夫给我号过脉后,说是有的救。我便多试一试……”
徐宴:“……”又是大夫给的方子,大夫可真什么都懂。
“哦?”徐宴将要抄的书放到桌子上,转身看向眼睛被绿汁眯了眼睛,表情机灵古怪的丸子,要出口的话一顿。
顿了顿,他缓步走出来,“那,你确定它有效了么?”
丸子心想她当然确定,这是她亲手调制的!
但对着突然好奇的徐宴,她憋着嘴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拘谨又忸怩地问他:“宴哥最近也有脱发的困扰么?”
一头乌发如绸缎并没有脱发烦恼的徐宴:“……”
两人对视许久,徐宴收回了探究的眼神。他此时心中疑惑又困扰,面对他时,敏丫还是那个沉闷拘谨不善言辞的敏丫,但只要一脱离他,便又仿佛成了另一个人。难道他当真对敏丫太冷漠了,以至于敏丫从未向他展示过真性情?
丸子拘谨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的眼睛快被绿汁给辣废了。
还是那句话,敏丫这女人有毒。叶秋月多好,她爱怎么干怎么办,想怎么表演就怎么表演。敏丫这人太单一,大大限制了她的发挥,阻碍了她的能力。
徐宴好似注意到丸子眼睛的不对劲,想着或许是不愿在他面前擦拭,他便转身进了屋里。
果然他一走,丸子立即就跑去了井边,舀了一瓢冰水洗眼睛。
徐宴立在窗边看着趴在井边的人,心情更复杂了。
事实证明,丸子的生发药还是有用的。短短十天,她的头发便长出了很多来。原本毛绒绒的小细毛也渐渐增粗增黑。虽说还是一头枯黄的头发,但至少看着不稀疏了。
丸子心里有了底,便时常趁徐宴不在折腾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某日徐宴去镇上送抄好的书回来,又撞见丸子更离谱的造型。这回她不仅涂了一头的绿汁,脸上也糊了一层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黑乎乎的东西。就剩两个眼睛和一张嘴。这要是大晚上撞见了,铁定能吓得人魂飞魄散。
徐宴被吓多了,面不改色地推开篱笆门进来。
丸子再一次让徐宴目睹了变脸特技。一息之间,她迅速站起身,用那张黑乎乎的脸露出一个拘谨忸怩的笑:“宴哥,你回来了。”
徐宴:“……今日这又是什么?”
“我脸上不是长了不少冻疮么?那日我去医馆,号脉的时候顺便与大夫聊起了冻疮的困扰。”丸子一脸心酸,“老大夫看我模样实在磕碜,我便与他细说了脸上疤痕的苦闷,老大夫心善,便告诉我一个祛疤的法子。”
徐宴自诩是个君子,他从来不当面揭人的短儿。但此时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这女人每次都拿同一个理由搪塞他,连说出口的话都不带换一个字儿,“大夫这般医者仁心,竟然知晓这么多独门偏方,不知是哪家医馆的坐堂大夫?”
清凉的嗓音仿佛屋檐上没化尽的冰雪,落入耳中都是冰凉的。
丸子于是低下头一脸心酸又落寞地说道:“宴哥你又不是不知我不识字儿。我哪里知是哪家医馆?我不过是看大夫面善,便随便走进了一家医馆罢了……”
徐宴:“……”若不是你头上汁水在汩汩地往下淌,我当真信了你!
第25章 十两银子买来的童养媳(4)
第二只恶毒女配
已是腊月初, 还有二十来日便是除夕。外面天冻地寒的, 刘家庄的人都缩在家里猫冬。按理说这个时辰,丸子应该要忙里忙外准备年货。但丸子身体不适, 所以交由徐宴去办。这段时日往来镇上做些抄书算账的活计,采买倒也便宜。
不过他没置办过这些, 买东西总是缺这缺那的。丸子要不是碍于敏丫不识字, 当真想也一份清单贴他脑门上!
磕磕盼盼买了十多日,可算是将东西采买齐了。
这种没奴没仆的乡下小村子里, 家家户户的年货都是要自己炒制。往日这些从采办到炒制都是敏丫一人,但丸子接手以后就不可能了。虽说她早就过了做小月子的期限,但一个人默默奉献这种事, 她是绝不会干的。
她自认最讲公平, 既然逃不过做事。那就有活儿大家一起干, 没道理谁能偷懒谁应该享福, 便是快五周岁的徐乘风也跑不了。
徐宴对此倒没太多怨言。只要保证每日读书做文章的时辰,他是不会计较这些。
徐乘风不高兴, 他坚定地认为‘君子远疱厨’。这些家中琐事就不该是他与父亲应该做的, 丸子这般要求他们, 是在有辱斯文。但每回他为这些吵闹,父亲都不站在他这边,甚至还会严厉地教训于他。渐渐的, 徐乘风小童也就歇火了。
丸子如今已然不在乎徐宴是不是看出她跟敏丫的不同。被撞见了那么多次, 她果断选择了自暴自弃。反正只要徐宴一日不开口说她鬼上身, 她便权当自己模仿得天衣无缝。
徐宴确实觉察到敏丫小产后的不同来。
他虽对敏丫疏离冷淡, 却也不至于漠不关心到那等地步。两人相依为命十多年,他如何能不清楚一个人的习性?实际上,原先敏丫虽说是他的妻,实则事事将自身摆得特别低。对他不像是对丈夫,反而当祖宗去供着。
如今呢,甭管嘴上话说得再好听,唆使他们做事起来毫不手软,甚至偷懒得理所应当。
前后差别这般大,这要是看不出来,那徐宴被人夸上天的聪慧就都是假的。
徐宴到没往换人这上头去想,鬼神这档子事儿他惯来是不信的。人在遇到事儿后性情大变,这都是常有的。他心中猜敏丫是否是受了大夫说她命不久矣的刺激,才突然变了性情;又或者,本身就是这等性子,往日不过是在他跟前太拘泥。
思来想去,徐宴更偏向于后者。毕竟敏丫如今在对他和在私下里仍旧是两副面孔。
且不管敏丫为何变化,如今这般比之以往,倒是显得跟他们父子亲近了许多。徐宴闷声不吭地淘洗着绿豆,冻得直打哆嗦。
徐乘风也端着小簸箕,蹲在一旁举着,接父亲洗好的豆子。
丸子缩着手立在一旁,表情十分的心疼:“哎!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若非大夫嘱咐了往后能不碰冰水便不碰冰水,我定然不会叫你来做这些事儿!唉,都是我不争气啊!对了,宴哥你将那盆糯米也给淘了,一会儿一个炒一个蒸,两边一起,正好能省些柴火。”
徐宴:“……”虽然一家子关系亲近了很多,但他的生活也苦了很多。
徐宴做事没敏丫利索,但胜在仔细。叫他淘洗的几样东西,他都洗得十分干净。豆子一粒一粒的,堆在簸箕里。
丸子看了一眼,觉得还行,丢下干活的父子俩便转身去屋里换衣裳。
借小产需要将养,丸子这两个月专心致志地补身子,总算将自己养出了点儿人样。
原先被敏丫晒得黑黄的皮子捂成浅浅的蜜色。虽没那么白,但胜在均匀。冻疮疤痕消退得只剩淡淡的印子,脸颊提上去,腰腹的赘肉因为丸子雷打不动的每日自.虐,终于收紧,恢复到二十岁出头女子该有的纤细。困扰丸子许久的头发枯黄稀疏问题也解决了大半,浓密很多,没那么乌黑却也不枯黄了……
整体上没完全达到丸子想要的效果,但穿上衣裳也还能看。
丸子是本人,所以感受没那么强烈。作为旁观者,这段时日朝夕相对,徐宴算是全然亲眼目睹补养身子以后丸子脱胎换骨的变化。他偶尔看着鹅蛋脸,柳叶眉,眼神灵动的女子都有些恍惚。原来敏丫没被蹉跎是该长成这幅模样的?
敏丫的长相,自然是不丑的。她若是丑,是生不出徐乘风这般漂亮的孩子。
徐乘风性子虽说讨人嫌,但看长相却是人见人夸的玉雪可爱。
比之徐宴的清隽俊美,敏丫便是那等十分灵秀的长相。一双灵动的桃花眼,瞳仁极黑。鼻梁高挺,唇略丰润。轮廓虽有些深邃,但却又不会太过深邃,恰到好处。常言道,美人在骨不在皮,徐宴从未意识过敏丫竟生得一副好骨相。
这么看来,乘风这小子三分像他七分像母亲,骨相生得好是托了母亲的福。
徐宴心中说不出什么的复杂,愧疚与惊喜交杂在一处,心中还是愧疚更多些。若非为了家计和他的束脩,敏丫不会在二十四的年岁弄成那模样。
他心中如何想的丸子没去管,徐宴将需要的东西洗好放到一边。先做完午饭再蒸糯米,若是要打酥糖,还得先出麦芽糖才能打。
做午饭是丸子来,一个多月前,她又开始做饭。
这段时日,若说徐宴发现的丸子最大的一个改变,便是她做饭的味道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