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启夫微安
谢霖心里有些异样,但犹豫片刻,还是退而求其次跟谢二太太去看孩子。
他们才走,下人们还在替丸子擦拭梳洗,刚转危为喜,这喜气还没散。就听到没安静下来多久的汀兰苑又爆发了一声尖利的叫声:“来人啊!快来人啊!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大少奶奶大出血了!快传大夫过来!!”
谢大太太和谢霖母子都没走,这一声吓得谢霖差点没一手指头戳到小奶娃的眼睛。
谢大太太在一旁吓得魂飞魄散,这还是能健康出生都是命大。于是赶紧冲上来将小家伙抢过去,小心翼翼地递到身后奶娘的怀里。丢下一句:“仔细看顾着,伤着磕着,小心你的皮!”转头,匆匆往外赶去。
多亏了谢老太太思虑得周到,太医和老大夫人还在偏厅饮茶。
人一叫,立即就随下人进主屋便迅速给丸子止血。不得不说,太医能真是请的太及时,今日若非太医在场,丸子当真要血流不止,甚至一命呜呼。
“虽是救了回来,但到底伤了根本。”太医收针时摇头叹息,沉静的几句话叫好不容易松口气的内室陷入一片死寂,“往后,怕是再难有子嗣了。”
谢大太太脸一白,谢二太太微微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放轻了。
“不必这样,好歹是捡回了一条命。”太医笑了笑,“大少奶奶还年轻着,底子也养得好。虽说是难有子嗣,却不一定就是说死了的。或许哪一天遇上医术好的大夫,能救回来也不一定。不过,老夫是没这个本事了。”
杨嬷嬷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谢霖看着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丸子,再也没法说服自己沈兰若无辜。
慌乱之下将一个身怀六甲的人推下高台,这样的事当真能用一句无意冲动抵消么?耳边是太医下了定论的话,谢霖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蒹葭院那个一遇事便哭的女子还是他心悦的心思单纯的姑娘么?
当日夜里谢霖没有离开,在主屋里踏脚将就着陪了丸子一夜。
谢大太太临走前,又去了次卧看了会儿小孙子。这或许是秋月这辈子唯一的孩子,谢大太太珍之又珍地抚摸了孩子的脸,这极有可能是她这后半辈子唯一的孙子。
谢二太太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没进去打搅,心思有些沉重地离开了汀兰苑。
她虽因爵位之事恼了大房,却也不忍心看到这般凄惨的结果。
想到蒹葭院那边还怀着孕,谢二太太忍不住低头长叹。她如今也分不清她的这个侄女到底是真蠢还是毒辣。每回恶事都做到明面上来,闹得不可开交却偏偏从未真正受过罪。细算下来,次次都如了她的意。
就盼着长房这个醒来能想得开,否则二房这个孩子怕是要出事儿。
次日一早,丸子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已经日晒三竿。
她脑子里昏沉沉的,浑身都痛。稍微动了一动,发觉手正被人握着便偏头瞧了一眼。谢霖还穿着昨日的衣裳,脸色憔悴地趴在她的床头。谢霖的五官是无可挑剔的俊美,便是眼睑下青黑,也无损他英挺的气度。
丸子的喉咙如火烧,看也没看他一眼便甩开手,敲了敲床柱。
昨日叫了一天,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她嗓子不疼才怪。
外间儿汀兰苑的下人们早就在候着。这会儿听到丁点儿动静便小心翼翼地伸头过来看。虽说谢霖还在,但她们自从昨日见识了谢霖的偏心,打心底里就无视了她。此时见丸子醒了,赶紧倒了杯蜜水递过来。
这一番动静,自然惊醒了本就睡得浅的谢霖。
谢霖捏着胀痛的太阳穴,眯着一只眼睁着一只眼地看过来。一见丸子睁眼了,赶紧爬起来扶她。然后转头从丫鬟手里接过杯子,亲自喂到丸子口中:“丸丸,丸丸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要不要吃点东西?”
丸子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喉咙实在疼就低头喝了。
谢霖心里隐秘地松了一口气,见丸子很快喝光,又将杯子递给下人吩咐再倒一杯。
就这样,丸子就着他的手喝了四五杯下去,才将焦灼的喉咙给安抚下去。厨房适时送了易克化的面食过来,谢霖在一旁看着她吃光,转身随下人去净室梳洗。
人一走,杨嬷嬷取了软枕垫在丸子身后,才细细与丸子说起了昨日的事。
杨嬷嬷实在是气不过,为这事已经梗得已经一宿没睡了。此时跟丸子说起来,还止不住地流泪。丸子面无表情地听完,就问了一句:“我的猫呢?”
杨嬷嬷一愣,着实没料到自家姑娘都不关心孩子,醒来第一句是问猫。
昨儿那猫冲撞了沈兰若后逃逸不知所踪。丸子出了那么大的事,汀兰苑上下全心记挂着主子,哪里还想得起来这只猫。杨嬷嬷语塞了半晌,含糊地道:“听说蒹葭院的下人正在抓,不知抓到了没?主子,您这到底是……”
“无事,”丸子冷冷一笑,“记得帮我找到我的猫。若是蒹葭院抓到了,要也给我要回来。”
杨嬷嬷搞不懂她主子在想什么,但还是应了。
谢霖洗漱完回来,丸子已经在下人的搀扶下躺下去。
原本今日就该休沐的,所以今日一日不出门也不碍事。谢霖在床榻边坐下,或许是愧疚又或者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情感,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丸子。屋里的下人已经退下去,谢霖见她醒来这么久没问过孩子,想了想,便提起了孩子。
“孩子没事儿,”关于这一点,谢霖真心存感激,“虽然早产,但太医说在母亲腹中养得非常好。丝毫不必足月生产的孩子差。”
丸子冷静地听着,点点头:“那就好。”
“你想不想看看他?”提起孩子,谢霖自然是满心满眼的喜爱,“红彤彤的像个小老鼠,不过大伯母说长得非常漂亮,将来定然是个俊雅的公子哥儿。我瞧不出来,那孩子眼睛都没睁开呢,五官皱成一团,如何就瞧出了俊雅……”
“孩子就交给大伯母去养吧,”丸子突然出声道,“谢霖,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谢霖被她打断眼睑微微动了一下,呼吸放轻了:“你问。”
丸子平静道:“我身子出了事,往后不能再有子嗣是千真万确的么?”
谢霖呼吸一窒,没说话。
“回答我。”
谢霖抿起了唇,眉头渐渐拧起来。
“是不是真的?”
“……”沉默许久之后,谢霖偏过头去轻轻道,“也不一定,这种话不能一句就说死了。你还年轻,会有转机的。”
丸子的脸色渐渐发白,听得出嗓音都开始发抖:“那么,蒹葭院那个女人你预备怎么办?”
谢霖放在膝盖上的手倏地握紧,整个人崩成一根线。
关于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直视丸子的眼睛,更没有办法回答。他霍地一下站起身,勃然大怒道:“不是吩咐过这种事情不准说给大少奶奶听?谁允许你们告诉大少奶奶这件事的!当本世子的话是耳旁风吗!!”
汀兰苑的下人一瞬间跪下来,全部低下头。
谢霖怒极,抬起腿便要踹过去。丸子却在这一刻坐起身来,尖声呵斥道:“谢霖!你是懦夫么?答不出来就拿我院子的人撒气?!”
谢霖抬起的脚一顿,扭过头有些难过地看着丸子。
“不是他们告诉我,是我逼问的!”丸子疼到额头的冷汗如雨下,一双眼睛幽亮得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我只需要你告诉我,蒹葭院的那个女人,你打算怎么办!”
“丸丸,”谢霖痛苦极了,“兰若她怀孕了。”
“所以呢?怀孕就拥有了免死金牌?”丸子不为所动,“怀孕了就可以推我下台阶,让我的孩子胎死腹中,最好一尸两命?”
“丸丸!!不要诅咒自己!”
“难道不是?”
谢霖快步走过来,想要握住丸子的手,却被她狠狠地甩开。
他不放弃,锲而不舍地非要握住丸子。
丸子躲不过他,干脆无视。
谢霖却将她柔弱无骨的手捏紧手心,有点祈求地说:“我会让她吃教训的,你莫要生气好不好?她如今怀了身孕,腹中胎儿月份还小,受不了刺激。且等她生下孩子,我必定要她来给你磕头认错!”
“磕头认错?”丸子冷笑,“她会认错?你莫不是在逗我!”
这话一针见血,谢霖骤然被噎住。
确实,沈兰若至今为止都没认为自己有错。不仅不认为自己有错,还口口声声说是丸子在害她,她不过是反击而已。
谢霖沉默许久,颓丧地扑到丸子的身上,企图要将她拥进怀里来。
丸子身体疼痛难忍躲不开他,只能任由他抱着:“谢霖,既然你不打算帮我解决。那么,我将用我自己的方式解决。我叶秋月不是那等任人揉捏的面团,先前看在你的份上对她一再忍让。如今……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你要做什么?!”谢霖听着不对,有点慌。
“你管不着!来人!”丸子大声尖叫,“汀兰苑不欢迎世子爷,给我送客!”
下人们一愣,立即冲进内室。
谢霖怒极,死死按住挣扎的丸子高声道:“我看你们谁敢!”
两人折腾的动静太大,惊动了次卧。就听次卧传出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不久谢大太太放下孩子,亲自来到主屋指使了人将死抱着丸子不撒手的谢霖拉开:“她身子刚遭了大罪,你若是想让她疼死就抱紧了她别放!”
谢霖赶紧放开人,然后就被谢大太太给赶了出去。
人一走,谢大太太看着床榻上丸子血色褪尽的小脸儿,难得生出一丝心疼。昨儿叶家的人叫老太太打发走了,这是娘家人不在,才会如此。想着赶紧打发人请了大夫来,诊脉确定没出事后才松了一口气:“唉,你也是个命苦的。”
丸子露出一抹淡笑,在谢大太太眼中看着格外的落寞。
谢大太太留下一句‘你好好歇息吧,孩子那边有我’,得了丸子点头才转身离开。
这日之后,丸子又睡了一觉。再睁开眼已经是傍晚,这一觉睡得深沉,醒来身体都松快了不少。杨嬷嬷亲手伺候着丸子用了些吃食,便说起了猫的事。
昨儿那猫撞了人后就逃到后院去,蒹葭院的人找半天没找到。且不说沈兰若为了这事儿气得大骂那些下人,就说猫儿还挺有灵性的,半夜冲进蒹葭院抓了沈兰若的脸。今儿一早自己又回来汀兰苑,此时正在猫窝那边优哉游哉地舔爪子。
丸子笑了笑,倒是没提叫杨嬷嬷将猫抱来:“你替我办件事。”
杨嬷嬷眨了眨眼睛,有些诧异。而后凑到丸子身边,附耳过去听。丸子说得很小声,杨嬷嬷却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直至脸色全白。
“主子,虽说蒹葭院那个女人确实讨人厌,但……”杨嬷嬷倒不是怕,而是就谢霖宝贝那女人的程度,若是这事儿一旦事发,那就是自取灭亡!
丸子却不在意:“我也不想的,都是他们逼我的。”
杨嬷嬷觉得这太冒险了。自家主子从小连个蚂蚁都没捏死过,这一出手就想要二房那边的命。实在是……揣着手在屋里急得直打转。
她想劝说,但看丸子心意已决的脸,知是完全劝不动的。自家姑娘性子倔强,打小便是如此,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琢磨了半天,杨嬷嬷又想到自家姑娘这一天一夜几经生死。短短一夜,连生育子嗣的能力都没了。而蒹葭院那女人却还好吃好喝地被保护着,就觉得心意难平。于是她一咬牙一跺脚转头出去了,若是当真东窗事发,她一力承担!
丸子若是存心算计什么,那必然不会如沈兰若那般粗糙。不过事情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孩子生下来了,她也该完美退场了。
丸子有些头疼的是,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叫沈兰若发现有点难。
这边丸子还在琢磨着如何布置,蒹葭院这边沈兰若正在被谢二太太耳提面命。不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谢二太太从自身考虑。若是自己像长房媳妇那般被人害得生不了孩子,她若不报复,绝不可能。
谢二太太别的都不怕,就怕沈兰若也跟长房一样生不出来。
长房那边好歹是有一个子嗣了。二房可是孩子还没长出手脚来。若是当真出了事,二房岂不是要绝后?
谢二太太一想到这个,就胆战心惊。
沈兰若也没想到自己那么一推,推出这种结果。不可否认她害怕极了,害怕之余得知丸子从此不能生,又忍不住窃喜:“姑母您且安心,自我怀孕以后。入口的吃食,从来都是叫人试过了才入口的。这可是我与表兄的骨血,哪里能马虎?”
“你知道就好!”谢二太太知她心里有数就放心了,但一想丸子,心里就有些心虚。她以帕掩面地掖了掖眼角,叹气“唉,罢了,就盼着往后你们能和睦吧!”
谢二太太打过招呼,沈兰若就更加小心了。
原本就防着丸子对她下黑手,如今是连熏香都不敢用了。不仅吃食上事事讲究,就是用的穿的,也命人查了又查。
这般紧绷的日子平静地过了一个月,丸子因为大出血要多坐半个月的月子。沈兰若终于在一次穿衣裳的时候,嗅到了衣裳上的气味儿不对。
她当下惊慌急了,因为禁足不能出门,便使人赶紧寻了谢二太太和谢霖过来。
谢霖如今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思来面对她,已经避开她许多日。但听闻是孩子不好,左思右想之下还是随谢二太太一道过来了。
沈兰若将那不对劲的衣裳丢到两人面前,疑神疑鬼地就告起了状。
谢二太太也正防备着,自然就命人请了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