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暴君当药引 第156章

作者:绿药 标签: 穿越重生

  他到底是狠不下心来。

  可是很明显,皇帝还是在要他的答案。再难的决定,还是要自己做出选择。

  卫瞻屈膝跪下。

  “母后和三皇叔勾结谋害父皇,罪可当诛。”卫瞻每说一个字,那柄横在心间的钝刀就往下压一分,闷痛加重,“但……百善孝为先,依儿臣之意,当以不敬之罪将其囚于栖凤宫,终身不得踏出栖凤宫半步。”

  皇帝望着跪在身前的卫瞻,沧桑的目光里仿佛早已猜到。

  “依你。”

  卫瞻合上眼,顿时松了口气,那些压在心里一年多的闷痛终于开始皲裂。

  皇帝略显疲态,道:“孤倦了,你退下吧。”

  “是。”卫瞻起身往外走。

  皇帝的目光跟随着卫瞻,当卫瞻将要走到门口时,皇帝忽然开口:“下毒的事情是老三一人所为,你母后并不知情。相反,她是在得知老三给孤下毒后,一气之下把老三给杀了。”

  卫瞻立在门口,身体微僵。半晌,他转过身问:“父皇,您就不怪她?”

  “怪什么?怪她太有野心?”

  卫瞻顿时犹豫了,不知道这种事情,自己身为一个晚辈该如何开口。

  皇帝恍然:“哦,你是说敏之。”

  卫瞻微怔。他曾猜到父皇知道此事,可却不太懂父皇的淡然,甚至平日对敏之也还算好。

  “气啊。这世间哪个男人知道自己的女人给别人生孩子不气的?”皇帝骂了句脏话,“当年得知这事,老子真想一巴掌拍死她。但是说来也巧,娴妃恰巧捧着补汤来献好。孤便在女人的温柔乡里消了气。”

  卫瞻古怪地看向自己的父皇。

  “翌日醒来,看着怀中美人,忽然觉得也没什么可气的。让之,你看看孤,再想想你母后。孤比她年长十九岁,是做她父亲的年纪。若从外表来看,说她是孤的孙女也有人信。”皇帝说到这里自己竟笑了,“立她为后,因她是纪家女儿。她对孤亦无男女情长。国事繁忙,陪她甚少。更何况,孤还有旁的妃嫔在侧。睡着旁的妃子痛斥她的不专,亦是没脸。她将身为皇后要做的事情都处理得很好,甚至有时候孤为政事烦扰犹豫不决,她也能出主意,想法独到。孤想不到比她更适合做皇后的人。”

  卫瞻仔细瞧着皇帝的脸色,心想父皇岂止是不怪母后?父皇在说起母后时,眉宇之间竟带着几分骄傲——真够神奇的。

  卫瞻反复琢磨着父皇的话离开。

  他刚走,皇后便进了寝殿。皇后神情有些低落,不似往日的骄傲。她动作自然地坐在床边,垂着头,说:“陛下早就料到了结果是不是?”

  皇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难得拿出几分温柔来:“好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皇后转头甩开皇帝的手,冷笑一声,道:“败者不需要借口,也不配得到安慰。”

  皇帝“哈哈”笑了两声,“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皇后敢想其他女子不敢想之事,已然配得上奇女子之称。孤因皇后而自豪。”

  “这话听在本宫耳中,只觉得讽刺。”皇后明显不想再多说这个,“你们父子可是商量好了本宫的死法?”

  “让之为你求情,将你终身囚于栖凤宫。”

  皇后微怔。

  皇帝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打量着她的神情。

  皇后忽然拍开皇帝的手,很烦躁地说:“本宫真的是受够了!你知不知道你的手上多少茧子多糙,偏偏每次都要像摸小狗一样摸本宫的头!每次回去,本宫都要用蜜膏仔细护理头发!”皇后深吸一口气,“既然你们父子已经有了结果。本宫这就回去坐牢!”

  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只觉得心里烦躁得很。

  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唉。明日再回去,留下多陪陪孤。也不知道还能见到几次。”

  皇后看着皇帝苍老疲惫的模样,努力压下心里的烦躁和不甘,咬咬牙,道:“本宫得回去换身衣服。”

  皇帝笑着颔首。

  皇后脸色沉沉地回栖凤宫换衣。趁着跟来的小太监不注意,翠风低声问:“娘娘,今晚的计划……”

  皇后回头望着再熟悉不过的栖凤宫,忽然下定了决心。

  “取消。”

  皇后换下隆重的宫装,换了身舒服的宽松衣衫,重新回到皇帝身边,温顺地偎在他的身侧。皇帝笑笑,习惯性地去摸她的头,去闻她身上的气息,那是鲜活又年轻的气息,让他向往。

  皇后没有躲,她将手搭在皇帝的身上,清晰感觉到皇帝的日渐消瘦。隔着衣料,她也感觉得到皇帝衣服下胸膛上的疤痕。那都是他年轻时南征北战留下的痕迹。皇后烦躁的心慢慢沉下来,又为皇帝掖了掖被角,果真留下来同眠。

  皇帝一语成谶,同眠的这一回,竟是帝后二人最后一次见面。

  卫瞻离开的路上一直想着皇帝对他说的话,将要回到东宫,惦念霍澜音的身子,加快了步子。刚迈进东宫,素星面带喜色地迎上来。

  卫瞻一边往里走,一边问:“给太子妃诊治的太医如何说?可是累着了?”

  “恭喜殿下。”素星笑着跪下。

  殿内其他的宫人一并跪地行李,齐声道贺:“恭喜殿下!”

  卫瞻脚步一停,诧异地看向素星。

  “因为月份太小,还不满月,起先刘太医还不敢确定,又召来苏太医和赵太医再来把脉,已能确定个七八分。再过半月,才能百分百确定下来。”

  卫瞻懵了一瞬。那一瞬间,仿佛神魂抽离,五感全失。他很快反应过来,大步往内殿去。走到门口,望着挡在眼前的房门,忽又莫名生出几分畏惧来。他推开门,在房门的“吱呀”声中,迈步进去。

  他听见“咚咚咚”的声响。

  寻声望去,他看见霍澜音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她还穿着今日大婚的喜服,繁复宽大的喜服裹着她,椅子摆不下她的裙子。她动作缓慢地转着拨浪鼓,目光落在哒哒哒反复敲在鼓面上的两个小锤。

  她似乎心事重重,连卫瞻走进来都不知道。

  直到视线里出现卫瞻的靴子,霍澜音才动作缓慢地抬起头,望向立在她面前的卫瞻。

  拨浪鼓的“咚咚”声终于停了下来。

  卫瞻弯下腰来,拿开霍澜音手中的拨浪鼓,握着她的手,轻吻她的指尖,然后抬眼对上她的目光,审视了片刻,问:“是孤的音音还是孤的泥泥?”

  霍澜音眼睫轻颤,眼泪忽然跟着落下来。她将手轻轻搭在腹部,望着卫瞻的眼睛,低声问:“他会健健康康的,对不对?”

  她吃过太多太多的药。为药引时,已然不能受孕。后来智力降为小孩子,更是每日服药和泡药浴。而这个孩子,正是那个时候到来的。

  “当然。”卫瞻口气肯定。

  霍澜音分明知道这种事情卫瞻当然也不清楚,可是望着卫瞻十分确定的神情,她竟也跟着默默心安。她望着卫瞻,忽然就笑了出来。是了,她不必杞人忧天。顺其自然就好。

  卫瞻忽然握紧了霍澜音的手,过分用力让霍澜音的指尖都有些疼了。

  “泥泥,孤答应你后宫不会有旁的妃嫔。所以你也不可以生异心,不许对旁的男子倾心,不许觉得旁的男子比孤好,不许和旁的男子亲近、生子!”

  霍澜音眨眨眼,惊奇地看向他:“你在说什么?”

  卫瞻不理她的问话,径自说下去:“我和我父皇不一样。在他心里江山永远摆在第一位,儿女情长这种东西他不在意。父皇因为不在意而大度。可我既在意又狭隘!我既全心交付,就有资格要求你的忠贞不渝。你若负我,千刀万剐食你骨血!”

  卫瞻的表情因为过分严肃而变得扭曲,有些骇人。

  霍澜音怔怔,她另一只手摸到桌子上的拨浪鼓晃了晃,咚咚咚。她像小孩子那样单纯地对卫瞻笑:“我现在是音音了。”

  卫瞻盯着霍澜音的眼睛,夺了她手里的拨浪鼓,摔得很远。

  “装,继续装!”

  霍澜音顿时垮了脸,低下头:“我又不能控制自己是音音还是泥泥……”

  她身子前倾,轻轻靠在卫瞻的怀里,问:“如果我一直都时好时坏怎么办?”

  是问卫瞻,更像是在问她自己。

  卫瞻扯起嘴角笑了笑,道:“那很好啊。一人当两用,岂不是一娶两妻?而且吧……其实音音比泥泥可爱多了。”

  霍澜音靠在卫瞻的怀里嘟囔:“一点都不好笑。”

  卫瞻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尤其是音音懵懂单纯把自己脱光求着我帮她洗澡的样子,别提多可爱了。”

  霍澜音一愣,立刻将卫瞻推开。卫瞻顺势坐在地上,望着霍澜音笑。

  霍澜音生气地偏过头去不看他,说:“我要回家去。被劫走的时候,我隐约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她身体不好,一定急得很。我要回去看她。”

  “霍澜音,今日是咱们大婚!”

  霍澜音直视卫瞻:“婚宴在晚上,现在是中午。”

第172章

  霍府。

  没有抱头痛哭,没有喋喋不休诉说这些年的经历。屋子里过分的安静。

  轩窗半开,红梅俯探。

  姚氏坐在窗下望着窗外红梅,霍平疆望着她。

  姚氏的一阵抑制不住的咳嗦声终于打破了屋内的宁静。她捂着口,弓着身,咳得瘦弱的身子轻颤。霍平疆急忙伸出手,指尖未碰到姚氏,已不敢再靠近。他的手停在那里顿了顿,才继续朝前轻轻搭在姚氏的肩上。

  真的,不是幻影。

  霍平疆的手掌逐渐用力,倾尽全力地想要握紧,只有牢牢握紧才会觉得真实。他力气很大,姚氏的肩开始疼起来。可是姚氏没有推开他,她什么也没有说,饮鸩止渴般安静地感受着肩上的疼痛。

  半晌,霍平疆松了手,堪堪从不真实的状况中回过神。

  他在姚氏面前蹲下来,用手去擦她裙子上的泥渍。

  ——他的小姐喜欢干干净净的,哪怕他们最穷困潦倒的逃难时,她也总是干干净净的。泥渍和窘境会让她过后偷偷哭鼻子。

  记忆的门一下子打开,从小到大,他蹲在她面前为她理裙角的画面铺天盖地而来,重逢后静默相对了半日,姚氏这才忽然落下泪来。那些蕴在暗处的情绪不知道积攒了多久,在顷刻间呼啸而来。

  眼泪落在霍平疆的手背,沉甸甸的。

  霍平疆的手僵在那里。

  “我这一生唯一一件后悔的事情就是从军。”

  姚氏温柔地摇头,小心翼翼地朝霍平疆伸出手。面前的人真的是他吗?是啊,是他,她的霍石。

  霍平疆先一步握住她的双手,摊开她的手,看她手心这些年蹉跎下的痕迹。像阴云罩在心上,压得霍平疆喘不过气。他深吸一口气,反复摩挲着她手心的薄茧,努力去感受她这些年吃的苦。谁说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他抚着她手心的薄茧,陪她再痛一次。

  他们当初逃难时,还是两个小孩子。可是再贫穷的窘境下,他也不会让她吃一点苦,做一点重活。即使被现实打进泥里,他也要将他的小姐抗在肩上,免淤泥脏了她的鞋子。

  他当初为什么要走?为什么那么狠心丢下他们母子,让她一个人受苦。他不敢想,只觉心如刀绞。他做错了吗?他只想给他的小姐更好的生活,想要她和先前家中未生变时那般养尊处优,再不受旁人白眼。

  霍平疆再一次深深吸一口气。压在他心上的东西太重,他终究是承受不来。九尺男儿高大的身躯跪在他的小姐面前,抱着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腿上,嚎啕大哭。即使当年得知她的死讯,也未曾这样失态过。

  姚氏顿时手忙脚乱起来,慌忙轻抚霍平疆的肩背:“没事了,没事了……我挺好的。”

  霍平疆抬头看她,哽声问:“好?”

  姚氏脸上挂着泪,眉眼间却是温柔笑意,她点头,说:“挺好的。遇到了很多好人,日子过得也还行。没有再打仗,不用逃难,国泰民安,女儿也懂事……”

  只是……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